在“爱见”中“看见”

■李耀岗

万荣老乡李新民先生的三卷本作品集《杂·碎》是2021年年初寄到天津的，且是他亲笔题赠的亲签本。个人阅读喜好大概归为几类：一是确实是好作品，风格独特，感情丰赡，思想与技巧上乘；二是纯属个人欣赏范围，尤其是内容合乎个人口味或带有深厚地域特色的等等。这套书便符合上述标准。新民老师是北薛村人，（汉薛村由东薛村、西薛村合二为一）我则是东薛村人，对他的《杂·碎》真的是太喜欢了，很是爱看，用吾乡人的话讲就是“爱见”。

本来，当时看完就应该写一个东西出来，但个人现在却不大愿意去写评论之类。不是写不了，而是讳于言且讷于言，最初京城的一些同好们知我杂感类文笔犀利、观点新奇曾给我指过一条获某奖的捷径便是搞评论。不喜欢没办法，某既不喜欢吹捧也不愿意以文冒犯，故而放弃。用吾乡人的话讲就是“不爱见”，不爱见就不去骚那个情。但是，近来又读了他的散文《我的屈殿奎老师》，便有点儿话想说。但也只是说说，绝不是评论而只是建议。大意是觉得运城文学太需要分量更重要的作品立起“屈殿奎”这样有地域特色的文学形象了，没人写、不写好、写不出来，对不起千千万万运城人民。这可能是现在一些“50后”“60后”“70后”写作者较为迫切的任务，写不出就再也没有人能写这样的人物了，他们作为生活原型就消失在岁月烟尘之中了。

话讲得很重，其实还是个人喜好使然。那么，新民老师笔下的“屈殿奎”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呢？我总结了几条“不”，那就是——不修边幅、不合时宜、不苟人世。用万荣乡言俚语讲就是——没有样样、不够数数、不到窝窝。这几“不”，再经过李新民与屈殿奎的“非典型”师生关系放大，就变得特别有年代感和戏剧性，看时让人忍俊不禁，看后令人深思。

是啊，这样的师生关系，这样的老师，这样不修边幅、不合时宜、不苟人世的老师在过去何其多哉？尤其是过去我们的乡村学校教育中，以民办老师占主体的师资队伍里哪个村小学没有几个“屈殿奎”呢？尤其是那些亦农亦师、边稼穑边教书、两条黝黑的泥腿子刚从地里拔出来就又走上讲台写着洁白的粉笔字的老师，每个人身上都有屈殿奎的影子。新民笔下的屈殿奎老师应该是实写，因为他写的是散文不是小说，但他的非虚构写实竟然写出了故事性与黑色幽默的传奇色彩。这样的民间非典型老师正是我们过去晋南农村老师的主流形象之一，不讲究吃穿也讲究不起，所以他们“没有样样”，站在一群农村老汉堆里根本分辨不出来。

我们的屈老师太不注重师道尊严了，他越是不拘小节别人就越是“大大咧咧”，别人求他“有的还称他老屈他不但不在乎还给人家冲糖水”，他与合乎时宜的乡村礼数简直就不在一个频道上，难怪是“没有来派”。这样一个不合时宜的屈老师，为什么还让新民这样的学生爱戴，让人看了喜欢呢？其中因由还是在“爱见”上。

吾乡人的“爱见”并不只是字面意义那么简单，而是包罗了喜爱、欣赏、尊敬、照拂、偏向、青睐等诸多难以表达的个人情愫。一个人要是“爱见”一个人是不讲道理的，就是没有条件的一种“爱”，一种嘴上说“不爱见”骨子里却“爱见”得要命的“爱”。屈老师“爱见”李新民，爱得已经到了“不到窝窝”的地步，竟然屡屡“出卖”自己的学生让他下场救活人、下井捞死人，把“吃亏”的事儿都让他做了。也许有人说这哪是“爱见”、偏向，分明就是有意刻薄他嘛！可不是，在吾乡人眼里，越是在关键时刻想到的人、用到的人，大约才是那个人眼里的“人尖尖”，原因无他，只是信得过、放得手、用得着，认为你能行。另外，这人也必定不与他计较“吃亏”“便宜”的分别，太计较就把彼此晾那里了反而做不成事。时势造英雄、时世亦出英雄，大事难事见人心也锻炼人，往往是在紧迫场合能想得到的、能顶得上的人最后都能脱颖而出成就事业，只是在凡人眼里这些都是“不到窝窝”。

我当年在汉薛村上学时也有许多屈殿奎老师这样的老师。他们也不修边幅，也不够数数，也不到窝窝，总是恨铁不成钢地用土话骂你“写的字丑得像猪屎圪结一样”，总是扬起手说要是再不用功就替你爹扇你，总是中气十足地把英语的爆破音发得唾沫星子溅前排学生一脸，总是与学生打成一片……那个年代的乡村子弟亏得有他们的“不合时宜”“不够数数”和“不到窝窝”，以及他们对教育怀揣着并不被人理解却又是更为高远的目标，才得以考到更远的地方，改变了自己的命运，改善了家庭的面貌，甚至成就了一番事业。

文章最后，屈老师是多么信任和喜欢自己这个学生呀，到老时一本关于万荣笑话的开山之作也愿意倾听他的意见，被耽误了挣钱也不计较，只是一声“你贼”的嗔怪就足以说明一切。

屈殿奎老师与李新民这样师生关系正是“爱见”得紧而切，才最终交由诙谐而深刻的文字，描画出一个“非典型”的乡村老师形象，才有让我们“看见”的多年连续不断终生相守相承的师生关系，也才会给我们的教师形象书写中，增添了这样一个“不”入流的人物设定。他们之间不只是爱戴与尊敬，而是彼此的信任、欣赏与成就，他们是在“爱见”中“看见”更为广阔的人生，“看见”更加博大的可能，“看见”对方，“看见”希望，“看见”别人看不到的地方。

个人认为，新民老师的书写是运城现当代文学重要、必要、提要之作，他的作品也是运城乡土文学的经典、范例、晶凝之作。这一方水土既需要这样更为厚重的书写，也需要比之更加厚重而优秀的作品。盼望有更多精品之作能从“屈殿奎”这样鲜活的小人物入手写起，写好运城一域的民间群像，写出运城地域发展的生动样貌，努力去为中国文学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