扼住命运的咽喉

本期讲述者：石岚（化名），女，46岁，农民

我出生在农村，家中姐妹四个，我是家里的老三。我爸很封建，因为这个对我妈不冷不热的。后来，姐姐妹妹学习都好，上大学的、工作的，就我留在了家里陪着父母。后来，在父亲的一再坚持下，给我招了个女婿。

他是个外乡人，家里兄弟多、负担重，才选择入赘我家。他性格要强且内向，有啥事习惯憋在心里，但对我和家人很好。那时，在我们那里，谁家只有把房子盖起来才有面子。他一门心思想把家里的房子翻盖了，可那时我们日子过得紧张，盖房子就像是个梦。

我们有一儿一女，女儿是老大，自从有了儿子后，他想盖房子的心思更重了。孩子还很小的时候，为了挣钱，他就跟着工程队到外面干活。他在工地上做小工，一个月收入不少，有时候五六千，活多的时候能收入一万多元。小工很累，拉钢筋、运砖头，高空作业、风吹日晒，一年回来的次数有限，过年节他才能回来，一家人难得团聚一回。他手上厚厚的老茧、黝黑的皮肤、疲惫的神情，每次见到都让我很心疼。就这样孩子大点的时候，父母招呼孩子，我也到外面给人当保姆，经过多年的努力，我们倾尽积蓄总算是把房子盖起来了。

盖房子期间，我就看他脸色不好，有一次感冒了总也不好。我劝他去医院，可是那时房子盖个半截走不开。他只说是累了，休息几天就好。

家里的房子盖好了，可是装修的钱还没有，他又去了工地。临走的时候，我不放心，想让他在家里再休息几天，可是倔强的他说，人休息多了才得病呢。

可是，到工地不久，他竟突然昏倒在工地上，送到医院一检查，竟然得了肾癌。

我知道他的病是累下的，整天在工地上吃不好、睡不好，冬天严寒、夏天酷暑，他就是为了多挣几个钱，为了把家里的房子盖起来。

他住了几次院，先是切除了一个肾，再后来另外一个肾也长了东西，只得经常透析。他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那时，儿子上高中，女儿刚大学毕业，找了一份临时的工作。

女儿大了，开始有人说媒。女儿那时和她一个同学好，那孩子家里条件太差，我和她爸都不同意。后来，朋友给介绍了一个男孩，可是，相处了几次，女儿有点犯心思。就在女儿谈婚论嫁的时候，我老公的病情又有所反复。医生说非常危险，得赶紧找到肾源，要不性命难保。姐妹们都给拿了钱，可是医生说发现的太晚了，因为换肾得等适合的肾源，而且价格非常高。我当时想，只要能治好他，我把房子卖了都行。

我们刚刚盖好偏房，围墙都没有垒好，家里的积蓄却花完了。给我老公治病没钱，我娘家的姐妹给我凑了五万元，我老公的两个弟弟一家一万元，还有我的女儿给拿了些，可这还不到十万元，对老公的治疗费，只是杯水车薪。我咬牙坚持着，老公化疗、透析，一次又一次，可他的身体却一天不如一天，那时候我看见医院就恶心。

治疗期间，我尽力地照顾好他，精心做好每顿饭。看着他有点胃口能多吃点，我就很高兴。

女儿和朋友介绍的那个男孩，相处了一段时间，感觉一般，一直没下决心嫁给他。女儿觉得性格上有些不合，但男孩家里很喜欢我女儿。男孩家来提亲，接下来的事让我和女儿为难了，我老公治病需要钱，透析和化疗的药都很贵，那时家里已经欠了不少外债，有时候想给我老公改善一下都没有钱。

女儿和我晚上在一个屋里商量，她说：“娘，我嫁给他吧，我不甘心，不嫁给他吧，俺爹连买药的钱都没有了。”女儿边说边哭，我看着女儿委屈的样子我也哭了，我和女儿相对着流泪。我女儿说：“娘我还是嫁给他吧，这样他家给的彩礼可以给我爹治病，咱家就能渡过难关。俺爹为这个家、为我们上学真不容易……”

订婚的彩礼钱男方共给了六万多，一大部分都给她爸交了医药费。女儿懂事，我感觉亏欠了女儿，心里很不是滋味。

可是，我们一直没有等到肾源，即便是等到了也没有换肾的钱。

我老公终于坚持不下去了，病情恶化不得不回家了。生离死别是最痛的事。在他弥留之际，我拉着他的手泪流满面：“你别怕，我陪着你……”他说不出话，眼泪却止不住地流，我看出他想和我说什么，他的意思是不让我哭，他想伸手给我擦泪，但他没劲了。我哭，两个女儿也在我们身边哭，我们一家人哭作一团，可我们的恸哭没有挽留住他的生命，他还是抛下我们走了。

我整整流了两天两夜的泪，直到泪水流干。那几天，我像是做梦一样，那种伤痛无法形容，哭也哭了、痛也痛了，安葬了他，亲朋走了，我的心空落落的，感觉那个屋子突然大了好多。

我姐说我，他走了，我不能再这样子了，这样子我的身体也会垮，孩子们需要我，我不能倒下，我得把这个家撑起来。我姐的话我听进去了，从那时候开始，我不再轻易地哭了。

老公走了，医疗费新农合报销后还欠了十几万元。我给女儿女婿说，我打算出去做保姆挣钱还债。我在家种地不划算，地里那点收入，债什么时候才能还上。于是，我把地租了出去，我一心想去城里做保姆挣钱还债。

在熟人的推荐下，我到北京给一家人当保姆，一个月三千多元。那是个有钱的人家，两口子都是博士，生了个二胎需要人照顾。

他们都是好人，知道我的情况后对我很好。他们喜欢吃面食，我又善于做面食，他们对我很满意。

我尽心地去做好每一件事，收拾他家的角角落落，该洗的全洗，该擦全擦，把他们家收拾干干净净。晚上他们会开车带我出去玩，慢慢我的心情好了起来。

第一个月主家给我发了三千多，我赶紧打给女儿让她帮着还债。可是，几个月做下来，我总感觉我的身体出了问题，整天打不起精神，每次来历假特别多，还有血块，不能动，一动就止不住流血。我害怕了，我说我实在不能干了，我得回家去医院看看，如果没事了还来，他们家人都舍不得我走。我回家在县医院做了个B超，医生说我是子宫肌瘤，最好做手术，不做手术也行，可以保守治疗，但就是要保持心情好，不能太劳累。

我心里很痛苦，看来北京的工作是不能干了。

我女儿也让我在家休养，说钱慢慢挣，别把身体搞垮了。

姐姐们听说我病了，就劝我别去给人当保姆了，还是找个人嫁了吧，那样有个依靠。

然后就开始有人给我提亲，我想到找个伴也好，以后孩子们和我的日子就不会再苦了。

后来，一个朋友给我介绍了个人，他也是个农民，因为家里情况不好、父母得病等原因一直没有结过婚。

我第一次去他家，他家里很乱，一看就是没有女人给料理的那种。我不忍看，只有动手帮着收拾，收拾完那个家看着才像个样子。我们一起吃了饭，是我给他擀的面，他笑着一直说我手艺好、面好吃。我看他是个实诚人，就答应和他处处。

中间人说人家看上我了，说如果我和他成了，人家给两万元让我还债。听了中间人的话，心里很不是滋味，那天晚上我一夜没睡，我心里特纠结。我其实心里并没有放下我老公，他虽然去世了，可是我总感觉他还是在工地上干活，说不定哪天他就会笑笑地推门回来。我也知道这只是我麻痹自己的一个梦，人死不能复生，这个道理我是懂的。可是，如今让我为了两万元就嫁给这个才认识了几天的人，我接受不了。

我一个人非常孤独，也想有个伴。人家也催得很急，那人主要是一直没有结过婚，看我料理家务没问题，就想早点让我过去。

后来，在中间人撮合下，没有去领结婚证，只是按着村里的风俗，举行了简单的仪式，请亲戚们吃了顿饭就算结婚了。

我开始倒高兴了几天，后来心情就很复杂，每次和他在一起，我就想起我去世的老公，感觉到心很痛。有时候一觉睡起来，看着身边这张不算熟悉的脸，心里就有些恍惚。但他的确是个好人，对我一直很好，慢慢我也适应了。

他喜欢我、疼爱我，让我又找到了生活的希望。可是背过他，我还是会经常思念我孩子他爸，感觉亏欠他很多，家里房子盖好了，好日子没过几天他就去世了。

现在的男人，见我经常一个人落泪，说：“你想家了，就回去看看吧。”我说：“嗯。”

我开了家里的大门，就跑回屋里哭了一场，我想我孩子他爸，我心里老问自己，你为什么走这条路，你爱的是钱还是人？老公你为什么扔下我走了，留下我一个人撑起这个残缺的家。没你，家里变得不像家样了，没人、没烟火、房子静静的，这么好的房子没人烟，看着新房子全是伤痛，这是我们努力的结果吗？他走了，我也找自己生存的路了，我现在才明白，房子再好、再大，没有爱你和你爱的人全是空。

本来，我把心放下，想好好和如今的男人过日子。可是，今年春天我又病了。检查出来是肠癌，到北京做了手术。他表现很好，不仅给我出钱还照顾我，让我很欣慰。

经历了孩子他爸的事情，我知道癌症的恐怖，好在肠癌还算癌症里好治的。如今，手术很成功，我在康复期。他一直都陪伴我、鼓励我，让我把心放宽。我也宽慰自己，过好每一天，生命虽然苦短，我也不想就这样向病魔屈服。我每天尽量让自己快乐，多想好的事情，我感觉生活对我虽然残酷，也对我有所回馈，毕竟让我遇到一个真心待我的人。

我很喜欢那句话：“活在当下。”未来的路是黑的，但我想抓住当下的生活，抓住生活中难得的快乐，不再纠结过去或者担忧未来，过好生命中的每一天，抓住那些简单的快乐。 （记者 孙云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