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运城日报时间:2025-11-18
燕立民
一九九三年的最后一天,大学毕业的我成了南风集团六厂的一名员工。那时的六厂,在城区边缘,上下班的路上,眼里总少不了几分城乡接合部的荒疏。因此,一九九五年被调到公司的电视台担任摄像记者后,我终于觉得自己是个正儿八经的“城里人”了。
我的“城里生活”,被安顿在一处意想不到的地方——池神庙。它坐落在盐池北岸的卧云岗上,传说舜帝还在这里弹琴赋诗:“南风之薰兮,可以解吾民之愠兮;南风之时兮,可以阜吾民之财兮。”单位的单身宿舍,就在那古庙院落后建的西厢房里,两人一间。院里同住的还有公司工会的员工和南风歌舞团的演员。上班的地方就在三大殿旁边,距离宿舍不足200米远。
这庙里的日子,是不知春秋的。我们像一群快乐的蜉蝣,在时光的浅滩上打着滚儿。上班,我被电视台的摄像机“锁定了”忙碌;下了班,我们便只是这庙里的“住民”。最大的娱乐,便是“拱猪”了。几个人围着一张小桌或拥挤在单身宿舍的床上,在几个烟民的吞云吐雾笼罩下,将一副扑克牌摔得噼啪作响。输了的,脑门上被贴上白纸条,随着呼吸一翘一翘,像庙里年画上的人物活了过来。后来在公司举办的“拱猪”大赛上,我和同宿舍的李海泉还获得了一等奖,想必是勤奋练习带来的荣誉,至今我们谈起此事,依然是津津乐道。有时也喝点小酒,不是什么名贵的佳酿,只是最普通的白酒或啤酒(现在被定义为口粮酒),佐酒的也不过是几粒花生米、家人自制的咸菜和几句不着边际的闲谈。同事王文广和陈克峰总为池神庙“拳王”的名头争论得不亦乐乎。酒酣耳热之际,窗外是歌舞团隐约飘来的丝竹管弦,窗内是我们年轻而响亮的笑闹。那笑声是毫无挂碍的,直直地穿透窗纸,仿佛要融进殿宇的飞檐里去。
入住池神庙不久,我认识了孙诚管。他长我几岁,人也朴实,担任南风歌舞团美工,我记得当时他刚刚从云南拍完电视剧回来,风尘仆仆,满面笑容,讲起在剧组的工作生活,滔滔不绝,令我羡慕不已。随着我们的交往,他便以兄长的身份勒令我继续抓起了毛笔写写画画,至今临池不辍、笔耕不止。他更是我的灯塔,引领我在艺术的航道上一直苦苦前行。
那时的我们,“文物”意识还不算清晰。只觉得那三大殿是极巍峨、极新奇的。白日里,我常看见工匠们搭着高高的架子,在那里一笔一画地描摹。新鲜的彩漆味儿,混着木料的清香,在院子里静静地飘散。他们画的是龙凤呈祥,是八仙过海,虽然我是美术专业的大学生,但还是有种种我说不上名目的繁复花样。那些原本黯淡了的梁柱,便在他们的笔下,一寸一寸地,重新活了过来,变得金碧辉煌、神采奕奕。我有时会站在那里,仰头看上许久,看那朱红如何覆盖了斑驳,看那青蓝如何点亮了灰暗。那是一种生命对另一种生命的浸润,是无数双沉默的手,在为这座古老的庙宇,举行一场盛大的加冕。如今想来,我何其有幸,竟在无意中,做了一个伟大时代接续的见证者。我呼吸过那新生的油漆气味,我目睹过那神圣的彩绘,在匠人的指尖,如何从无到有地绽放。
这样的日子,一直延续到一九九七年,我的单身宿舍被热心的朋友们改造成婚房,当然,诚管兄依然跑前忙后。一九九九年,儿子也出生在这里。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我在公司电视台度过了美好快乐的七年时光,其间学会了摄影、摄像、新闻写作、新闻采编,甚至还出镜主持。随着公司大力开发旅游,把运城南山凤凰谷变成运城人的森林公园,在公司宣传部部长姚晓军的领导下,我和焦向民一起七上凤凰谷拍摄,孙诚管被我们拉来担任美术指导,于是,电视散文《写意凤凰谷》诞生了,当时在运城电视圈还着实火了一把。前几天在一起聊天,晓军部长还说,其实当时他对我的《写意凤凰谷》散文稿还不是特别欣赏。我笑着说,你最大的贡献就是当时没有强行阻止。二〇〇二年,我调去了公司的市场部负责广告和公关,出差是经常的,工作的节奏陡然快了起来。然而,我仍旧贪恋着庙里的那份安宁,后来又搬进池神庙的小四合院里住了几年,据说这里是冯玉祥和阎锡山密谈过国事的地方,小院门上还有块名为“玉树青霞”的砖雕牌匾,很有些年头。只是,心境终究是不同了。夜里再听那风声穿过松柏,便不再觉得是音乐,倒像是时光流逝的叹息。看着院里那些更年轻的面孔,依旧在没心没肺地打牌、唱歌,我仿佛看见了昨日的自己,心里便生出一种淡淡的、过来人的惆怅。我知道,我终究要从这场悠长的梦里醒来了。
后来,我有了自己的新房子,窗明几净,再没有潮湿的砖地,也没有深夜扰人的鼠啮声。我如愿以偿地成了一个标准的“城里人”。可是,在许多个加完班回家的深夜,当我独自驾车穿过城市的流光溢彩,眼前浮现的,却总是池神庙里那片沉静的、被月光洗过的院子。
我不过是池神庙里、卧云岗上的一位过客,像风一样,在那朱红的廊柱间穿行了一阵,便散了。可那庙,却像一位宽厚的老者,将它生命中最光华灿烂的一段修复时光,连同我最无忧的一段青春岁月,一并收容了,刻进了它的年轮里。那西厢房的灯火,那“拱猪”的喧闹,那新彩的梁柱,那月光下的殿宇飞檐,都已融成了我生命底色里最温暖、最明亮的一块。
我毕竟不过是这里的一个过客,虽然现在的庙宇已经焕然一新,连同我们住过的西厢房和四合院都成为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的一部分了,任凭往后岁月如何冲刷,这种对于曾经的念想是永远无法忘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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