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如沐

□邵康立

15天前，母亲走了。我原以为早已做好准备，可当她真的离开，心里还是感觉空落落的，像豁开一道口子，穿堂风呼呼地过。这空落落的感觉，不是痛，是习惯性转身时，那个温暖的回应永远缺席了……

姑娘看我情绪低落，便邀我们出去散散心。我们13日晚上到达珠海，今早起来走进浴室，打开水龙头，水流从头顶顺势而下，温暖而滋润。我放下所有思绪，沉入这水流与雾气的温热里。水是滑滑的，像薄薄的绸缎贴着肌肤自然流淌，暖意一丝丝渗进来，酥酥的，从头顶到脚底，从指尖到心头。我轻闭双眼，任水流轻轻摇着。这片刻的独处，竟奢侈得像偷来的时光，尘世琐碎都在水流中淡去。过了一会儿，我索性在浴室里坐了下来，闭目静心，体验水流从头顶顺流而下的生命感受。

水流像时间，悄悄而来，默默而去。人的意识无法控制水流，就像没有办法让时间停止一样。水流冲刷身体，匆匆而过，瞬间接触，瞬间消失，恰似春夏秋冬的更迭、生老病死的轮回，万事万物都在遵循着自然规律，每个人都在生命系统的能量推动下循环往复。回想过去几十年，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感受到时间的珍贵。

水流像梦，倾泻而下，转瞬即逝。梦醒之后，留下的只是无尽的回忆。修行，修什么？就是要明白生命的真相——不执着、不妄想，看一切就像醒来看梦，醒着演梦，醒着扮演好梦中的每个角色，让身边的人、让这个世界都能感受到温暖和滋养。要不然，一晃可就老了，再一晃就什么都没了。

水流像生命，因因缘和合而来，待能量用尽便撒手而去。母子关系也好，夫妻关系也罢，我们与自然界的关系，其实都是一段缘分，就像这水流自然而然，来无形去无影。

坐在水流下静心，当身体轻微移动时，水流接触皮肤的感觉随之改变。我们没有办法控制水流，正如没有办法控制让潜意识里哪颗“种子”先成熟一样。但是，通过学习圣贤经典，我们可以提升生命的维度，改变认知，转变心态，从而改变生命的体验。

水流像财富，从“天上”来，往“地下”去，哪一滴水是属于自己，我们又能抓住什么呢？当我轻轻地张开嘴，部分水流会灌入嘴里，随即又流淌而出。若想让嘴里装更多水，就得把头扬起，可仰起头时，呼吸又会受影响。你说，水就是财呀！我要把这些水全喝进肚子占为己有，可是你又能喝多少呢？喝多了，会影响健康，甚至危及生命。如果把嘴闭起来，不让水流动，嘴里的水就会变质变味。其实，财富就像宇宙中的血脉，是一种能量；而生命是传递能量的管道，生来是为了体验与经历的，不是用来占有的。

水流就像我们的人生。我的身体之所以没有被水流一点点冲刷掉，是因为我有生命、有精气神支撑。倘若没气息了，精气神消散了，水流就会把这因缘和合而成的肉体消耗殆尽，最终尘归尘、土归土。

我问自己，身体是“我”吗？不是！所谓的“自己”，只是自我的标签而已。人没了精气神，“我”又去了哪里，或许会化为灰烬回归大地。我们的肉体和天地万物一样，有生有灭，因因缘和合而来，不是永恒的。圣人说：“我是不存在的。”所谓的“无我”不是指身体的自我，而是指天地之间从来就没有一个主宰。因为，一切皆因缘而生，一切皆由心想而生。

我又问，生命真的有生死吗？生命没有“死亡”！身体的消亡，只是肉体缘分尽了。常言道：“出生入死，向死而生。”所谓“死亡”，只是往生到了另一个维度空间。说到底，一切都是“缘”：缘分具足则成形，缘分消散则离去。

既然一切因缘生，那我要做的就是时刻广结善缘。既然一切心想生，那我要时刻看住自己的心。这样就可以做到，“尽人事听天命，了无挂碍”。

思绪到此，我彻底释然了，内心所有的思念与牵挂随着水流冲刷而去。

浴毕缓缓起身，一身的清爽。原来最难得的，不是永远浸泡在温暖里，而是历经冷暖与离别后，仍能干净地迎着朝阳往前走。

这方寸之间的休憩，竟映照出生命的真相：在经历中懂得，在告别中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