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酸枣飘香的味道

来源:运城日报时间:2025-11-13

“这一山山望见了那一山山高,啊嘛得依儿吆呀吆吆,那山上那酸枣得酸枣,长呀么长得好啊嘛的依儿吆……”一首经典的山西民歌《打酸枣》的旋律,像秋日的高风,年复一年吹过黄土高原的沟壑峁梁。

中条山的秋日,荒坡崖坎上总缀着星星点点的红。那不是灼眼的朱砂,也不是画家调色盘里的朱红,而是酸枣,一种比稷山板枣更野、更倔强的存在。它们挂在棘刺丛生的枝头,像大地熬干夏日最后一丝暑气后凝结的血珠,又像山神撒向人间的赤色念珠,每一颗都裹着风霜、甜酸与千年不绝的传说。

酸枣树生得姿态嶙峋,枝干扭曲如受苦的筋骨,棘刺锋利似命运的锋芒。晋南民谣唱道:“酸枣刺,扎人手,穷人家的娃娃不低头。”这刺是它的盔甲,也是它的慈悲,护着那丁点大的果实,在贫瘠的黄土崖畔上,与旱魃争水,与野风抢壤。中条山麓的老辈人说,酸枣树是“饿不死的硬骨头”,根系能扎进岩缝,吮吸深埋的湿气。若连根掘起,会看见主根粗壮如蟒,侧根密如蛛网,仿佛把整座山的魂魄都攥在了手里。

这般顽强的生命力,衍生出“酸枣成精”的传说。老人常讲,古时中条山有株千年酸枣树,夜里能化形为白衣老妪,以棘刺为针,为贫苦妇人缝补衣裳,黎明前又变回树形,枝头结的枣子能治小儿夜啼。还有一说是战国时晋国遗民避祸山中,靠酸枣果腹,竟熬过严冬,此后奉酸枣为“救命粮”,年年祭山神必供一碗红枣粥。

酸枣的甜,需以酸苦为代价。它的果肉薄,酸味先于甜味刺醒舌根,恰似晋南人骨子里的韧劲,日子再难,也能从缝隙里嚼出回甘。明代《山西通志》载,中条山酸枣“核小肉酸,然晒干后甜意渐厚”,恰似山民的性格:初接触冷硬,深交方知温厚。

“七月枣红圈,八月枣落竿,九月枣沾酒,十月枣换钱。”这首流传在涑水流域的民谣,勾勒出酸枣与生活的交织。打枣需在霜降前后,此时枣皮由青转赭红,甜味凝练。男人扛长竿,女人提荆篮,孩子铺麻袋,全家踏露进山。打枣时不能蛮力敲果,得用巧劲震枝,让枣子自落,否则磕碰后易腐,便失了风味。

最动人的是集体打枣的场景。秋阳透过枝叶,在斑驳光影里,竹竿轻摇,红雨簌簌。孩子们抢着捡落单的枣,塞进嘴时酸得眯眼,却舍不得吐核。母亲会低声哼起古谣:“酸枣树,开黄花,闺女远嫁想娘家……”歌声裹着枣香,飘向山外的远方。

酸枣仁是金贵的药材,《神农本草经》称其“安魂魄,养心肝”。贫瘠年代,一筐酸枣核能换盐扯布,甚至成就一桩姻缘。有故事说,运城一带的姑娘若心仪郎君,会赠他一包亲手晒的酸枣仁,暗喻“此物安神,唯愿你心有我”。

鲜酸枣的吃法朴素却充满智慧。孩子们爱挑半红半青的,用针线串成项链,边走边嚼,酸得龇牙咧嘴却乐此不疲。妇人将熟透的枣铺在炕席上,借余温烘成枣干,冬日煮粥时扔一把,米香里漾开酸甜。更讲究的是酒枣:选个大无疤的鲜枣,滚一层白酒,密封在陶罐里。除夕夜开坛,酒香混着枣香,能醉倒一整屋的乡愁。

酸枣亦融入生命礼仪。晋南婚俗中,新床四角要塞酸枣枝,寓意“早生贵子且避邪”;老人寿材下葬时,子孙撒酸枣核入穴,象征“落地生根,荫庇后代”。这些习俗如暗线,将酸枣与人的生死荣枯缝缀在一起。

最难忘是酸枣茶。秋深时,老农取干枣捣碎,加野菊与姜丝沸煮,茶汤酽红,入口微涩,而后甘暖漫涌。冬夜围炉,一碗酸枣茶下肚,连梦都染上山野的清气。

如今中条山麓的村庄渐空,酸枣树却愈发茂盛。荒废的院落里,老枣枝探出残墙,红果无人采摘,最终落回泥土。唯清明前后,会有离乡人归来,铲净祖坟边的酸枣刺,摆上一碟枣糕,那是与先民无声的对话。

去年偶遇一位八旬老人,他用皴裂的手轻抚一棵老酸枣树,喃喃道:“你比我强,我儿孙在城里,你的根还扎在这儿。”树皮皲裂如他额间皱纹,但春来依旧绽新绿。这或许就是酸枣的终极隐喻:人事有代谢,山川无古今。

暮色浸透山峦时,我含一颗酸枣在舌尖,任甜酸交织。恍惚间,仿佛看见千百年的采枣人从时光深处走来,魏晋士人衣袂飘飘,吟诵“安邑御枣,味冠群芳”;唐代农妇挎篮踏歌,唱“枣儿红,枣儿甜,枣儿换得铜钱圆”;而今日游子立于崖畔,将一把枣核撒向风里,如同撒下故土的种子。

酸枣飘香的味道,终究是时间的味道。它不似蜂蜜绵软,而是以荆棘为笔,以黄土为纸,写下一种关于坚韧、记忆与归去的叙事。如今,又到了酸枣飘香的时节,当最后一缕枣香漫过齿颊,中条山的月光已悄然爬上窗棂,照见人间甜酸,照见山河永恒。

张门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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