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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下的呼唤

来源:运城晚报时间:2025-11-10

□王晶晶

又见柿子红,像记忆里满铺的夕阳,又像夕阳下悠长的呼唤,只是,那个陪伴在身边的人已不会再来。

那年盛夏,蝉鸣声撕扯着燥热的空气。高考结束后的第十个黄昏,我颤抖着手指逐题逐字对完答案,最后一丝侥幸如同烈日下的露珠,倏忽消散。我跑向田野,蹲在田埂边,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的嫩肉里,浑然不觉疼痛。

邻家的柿子树已挂满青果,我攀着粗糙的树干往上爬,树皮在膝盖上磨出细密的血痕。坐在最高的枝丫上,能望见自家院子里晾晒的被单,在晚风里翻飞如白帆。远处收割过的麦田里,金黄的麦茬闪烁着细碎的光,像无数折断的梦想,凌乱地插在焦渴的土地上。

“晶晶——回家吃饭喽——”

这声音穿过暮色传来,像是蒙着层毛玻璃。我低头望去,奶奶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正蹒跚在田垄间。夕阳把她的身影拉得很长,银白的发髻散落几缕,黏在汗津津的额角。第二声呼唤响起时,我的喉咙突然像被什么哽住了。那声音里带着钩子,一下下刮着我的耳膜。她枯瘦的手搭成凉棚,浑浊的目光扫过每寸土地。我屏住呼吸,鬼使神差地咬紧了嘴唇。

当她的脚步声渐渐飘远,树影已经爬过整片菜畦。我看见她转向村口的打谷场,单薄的身影被晚风吹得摇晃,蓝布衫紧贴在嶙峋的脊背上,有几次她险些被田垄绊倒,却始终没停下呼喊。听着她的呼喊越来越紧,恍惚间,我记起她总把好吃的藏在樟木箱底,周末我翻箱倒柜时,她就倚着门框笑,眼角的皱纹里盛满蜜糖。

努力隐去眼里的泪水,我想,我应该回去了。

蝉鸣渐渐隐去,只剩下路灯投下昏黄的光晕。走到巷子口,远远就看见奶奶瘦小的身影站在灯下,不停地朝路口张望。她的背微微佝偻着,像一棵被岁月压弯的老树,满头白发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眼,看到我的瞬间,她踉跄跑来,一把将我搂进怀里。我能闻到她身上熟悉的肥皂香,感受到她颤抖的手轻拍我的后背。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她哽咽着重复这句话,泪水打湿了我的肩膀,却又忍不住笑出声来。路灯将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融进了夏夜的温柔里。

那年冬天格外寒冷。

是夜,惊闻噩耗的我攥着新买的羊绒围巾和帽子冲进里屋——我的奶奶,那个满头白发的和蔼老太太,此刻像片干枯的落叶躺在床上,双目紧闭,呼吸微弱。听到我的声音,她突然睁开眼,青筋凸起的手紧紧攥住我和姑姑的手,嘴唇嗫嚅着,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冰冷的月光透过窗棂,在她凹陷的眼窝里投下蛛网般的阴影。姑姑一边用棉签蘸水润湿她皲裂的嘴唇,一边轻声安慰:“在呢,在呢,我们都在的。”那片阴影慢慢浓重,那双粗糙的大手重重落下,奶奶阖上了双眼。

周围哭声渐起,而我仿佛置身于真空之中。那个在树下呼喊我、在灯下等待我的她,永远离我而去了。

后来,姑姑告诉我,30多年前,奶奶曾因一些事情短暂精神失常,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总在深夜赤脚跑进砂石厂,直到被家人找回。有时被家人找到时已经清醒,却因为迷失方向而惊慌失措。姑姑说:“你奶奶这辈子啊,最怕身边人突然不见了。”我这才明白,那日在柿子树上听到的,不单是呼唤,更是一个曾经丢失过自己的灵魂,对可能重演悲剧的恐惧。

如今每当我闭眼,总能看见她立在暮色中的模样——蓝布衫被晚风鼓起,像面褪色的旗帜。其实她从未真正走出那个砂石厂,所有深夜的惊醒与白昼的守望,都是怕至亲之人也坠入她曾沉沦的荒原。

树影摇曳间,我终究没能应答的那声呼唤,如今化作心尖上一枚青柿子,在记忆里日夜生长,涩得发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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