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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乡记忆

来源:运城日报时间:2025-09-16

董旭民

巍巍吕梁山纵贯晋西,从北向南延止龙门,戛然而止。由龙门向东十余里,山脚下,经千万年山洪冲刷,形成一个半岛,这便是我的家乡——固镇村。一九七九年,十九岁的我离开这里,家乡留给我更多的便是少时的记忆。

村东南至村南一条大沟,人们称为东沟、南沟;村北至村西一条大涧,人们称为北涧、西涧。唯有村东北角尚为坦途,与吕梁山相连。如果从高空俯瞰,便是一个葫芦状的半岛。

东沟南沟很宽但不深,不知哪朝哪代水已经断流,早已成为良田,甚至沟内还建起了村庄。

北涧西涧甚阔,最宽处有千八百米,最窄处也有二三百米。涧很深,从涧底到涧顶刀劈似的土崖高达三四十米。涧底由两部分组成,一是涧槽,二是涧滩。

涧槽较窄,但更深,沿着土崖曲曲折折向西又向南,完成了北涧西涧的流程,完成了对固镇村的半包围,在村西南与南沟汇合,便一路向西蜿蜒十余里直至黄河。

涧槽内常年流水潺潺,不大,但清澈,水底的鹅卵石清晰可见,流水在鹅卵石上欢快地跳着舞,水中的小鱼儿欢快地嬉戏,鱼与水共同演奏着一首首欢快的舞曲。

涧滩略高,经祖先们千百年开垦已变成水田和桃园。桃树满涧满滩都是,高的矮的粗的细的老的少的,不疏不密,错落有致。桃树的种类也很多,有离核的,有黏核的,有蟠桃,有白桃,有黄桃。无论哪一种都有其独特的味道,嗅一下,醇香扑鼻,沁人肺腑;咬一口,满口生津,香、甜、软、绵,犹如窖藏的老酒,醇厚悠长,让人终生难忘。有人曾经试着把这里的桃树移栽别处,味儿就变了,没有那种浓厚醇香的味道。因此这里的桃很有名,在当地与稷山的枣齐名,那时卖桃的商贩有一句顺口溜:“固镇的桃,稷山的枣,个儿大核儿小,甜脆还好咬。”

春天到了,满涧的桃花犹如约好了一般,早上睁开眼,花骨朵就挂满了枝头,红豆大小,嫩嫩的,粉粉的,绒绒的,犹如开了灵智的小精灵,探头探脑,告诉人们关于春的信息。又一日,一场春风抑或一场春雨,满涧的桃花竞相开放,一朵朵一簇簇,挨挨挤挤,碰碰撞撞,争先恐后地把她的美丽展现给这个世界。霎时,整个涧滩都被映成了桃红色,桃林内,桃林外,甚至桃园的上空都被染成了桃红。夕阳西下,晚霞映红了半个天际,更映红了整个桃园。此时,如果一个姑娘站在桃林中,无论她肤色如何,都只能是“人面桃花相映红”。

涧槽的溪流也被映成了桃红,溪流内更是影印着千条桃枝,万朵桃花,随着溪流而跳动。偶尔几朵桃花不幸跌落,还未来得及懊恼与后悔,便又在这欢快的水面上开始了愉快的旅行。

天气渐热。溪边,大娘大婶们一字排开洗着衣服,她们各自找到一块相对平整的石头当搓衣板,一会儿把衣服从溪水中提出来放在石头上,抡起棒槌捶打,一会儿又把衣服放在溪水中漂摆,一会儿不知说到什么高兴的事,“嘻嘻嘻哈哈哈”,银铃般的笑声便在涧中回荡,撞在崖壁上,又反弹回来,然后四散开去。这时,往往会引来蛙声一片,极不协调,但极其热闹。

夏天到了,酷热难耐的运城盆地像火炉一般,炽热的阳光下空气似乎在蒸腾在燃烧。于是,北涧西涧便成了我们小伙伴的乐园。天然的人工的水池里,小伙伴们个个变身浪里白条,没有教练,没有教条,或狗刨,或仰泳,或侧游,五花八门,无拘无束,任意发挥。这可能就是真正的“自游泳”吧?

七月间,桃子熟了,整个涧滩热闹了起来。熟透了的桃子散发出浓郁的芳香,引诱得小伙伴们垂涎欲滴,引诱着小伙伴们向桃园悄悄地进军。顿时,看桃人变得极度不安和高度警惕。但是小伙伴们的麻雀战游击战玩得贼溜,什么声东击西,什么敌退我进,搞得看桃人防不胜防筋疲力尽,小家伙们却往往怀揣胜利果实一哄而散。

土崖的根部,散落着不少泉眼,干活的、路过的、“偷桃的”,渴了,就趴在泉眼处大口“牛饮”,泉水一入喉,清凉便从头顶窜到脚跟,甘甜清冽,怎一个“爽”字了得!

顺着土崖向上,便是崖顶,放眼望去便是八九平方公里的“葫芦半岛”。不知何年何月何人在此结庐而居,繁衍生息,至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已有四千余众,现今已达近万人,为河津市第一大村。

先人们是智慧的。那时没有什么建筑学专家,但村落的规划却是井井有条。整个村落分为东南西北四条大街,呈十字形。四条大街交会处为村中心广场,呈四方形,约两千平方米。广场南面是戏台,北面是献台。戏台为前后两进,前面是舞台,后面是化装间,舞台又分为左中右三间,左右较小,是乐队演奏和演员上下场的场所,中间很大,正是演戏的地方。戏台台面离地一米有余,七八岁小孩是上不去的。戏台上方钩心斗角、雕梁画栋,繁复的斗拱结构巧妙地把三间两进的戏台连接在一起。房顶琉璃碧瓦、叠翠流金、筒瓦包沟、飞檐翘角,尽显古朴与浑厚、庄重和堂皇,诉说着无数岁月的沧桑,见证着这个村庄的变迁。儿时最兴奋的一件事——看电影,便是在戏台前进行的。

献台,顾名思义应该是祭祀供献的场所。当时已改为供销社,柜台内花花绿绿的塑料纸包裏的糖疙瘩是所有小孩们的最爱,但一般都会咂吧着嘴空手而出。于是,献台门外两侧的大石狮子就成了大人们转移孩子注意力的最佳选择。小孩子们经常爬上石狮子,或骑或坐或摸,经年累月,石狮子就光滑得发亮。

听爷爷们说,他们小时候这个戏台和献台就已经很老了,谁也说不清它们的年龄。比戏台更古老的还有几座寺庙,土地庙、娘娘庙、龙王庙、火神庙。相传火神庙特别灵验香火很旺,每年农历二月初五、十月初五火神庙的庙会规模宏大热闹非凡,上香的、还愿的、唱戏的、杂耍的、交易的、闲逛的,不一而足。吸引着方圆数十里的香客和村民。我小时候,这些寺庙已经不复存在,但每次经过火神庙旧址时,母亲总是让我跪下磕三个头。

从中心广场开始,四条大街向外辐射。大街很长,每条街约四百米,也很宽,起码在我儿时的眼里它很宽,最窄处两辆卡车也能相向而行,恐怕一般县城也不过如此吧?与大街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小巷。小巷可真小真窄,很多巷子宽不过一米,且这些小巷子巷巷相连个个相通,曲里拐弯四通八达,像迷宫一般,外边的人进去一时半会儿肯定走不出来。自从电影《地道战》放映以后,这些巷子便成了小伙伴们玩地道战的好地方。经常就有这样的镜头:前面的“八路军”从一个巷口钻进去,后面紧追不舍的“日本鬼子”来到一个三岔巷口正不知所措左右徘徊,突然身后就响起刚才那个“八路军”的声音:“举起手来,缴枪不杀!”如果谁家小孩没有按时回来吃饭,干脆别找,找也找不见,还不知在哪个小巷圪洞处钻着呢。

村里的房子基本上全是老房,看成色观外貌,民国时期的也甚少,大都是明清时期的。一般门首和房顶都很讲究,门口往往有三四个、五六个台阶,俗称“高门大户”,两侧常见石墩或小石狮、小石猴,门顶最常见的是房檐式结构,檐下常伴有精美的木刻砖雕,有兽有鸟有花有字,皆栩栩如生,苍劲有力!房顶一般是两面坡,两坡交会处为厦脊,厦脊非常华丽,有牡丹花开富贵,有“回”字不断头,有“卐”字紧相连,厦脊两头各立一个脊兽,或龙或凤,不过这些脊兽,往往取其意象,没有那么逼真。

村中院落大都是四合院或三合院。因为土地是自家所有,人们都非常珍惜基本农田,所以在一个院里盖了北房盖西房,盖了西房盖东房,一个院落往往都是一个家族,最少都挤着十几二十口人。

这些院子错落有致各不相同,其中最气派的首推贺家大院。据传贺家发迹于明代,与大部分晋商一脉相承,生意通往西北甘肃一带,历经明、清、民国三代而不衰。贺家的房屋连墙接栋,整整占据了多半条街,即全村的八分之一多。贺家的主院落与乔家大院相仿,从大门进去是一条方砖铺就的巷子,巷子东西两侧各有两个小门,每个小门进去又是一个四合院。主院落旁紧挨中心广场的是一个花园和麦场,人称“花园场”。这里的房子与普通人家比显得尤为高大华丽,门楣上窗棂上雕刻着我当时看不懂或看不清的图案,每栋房一律青砖灰瓦,青砖已经泛黄,呈土黄色,门扇上的漆已经斑驳,甚至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似乎向我这个不懂事的小孩诉说着世事无常世态炎凉。

高也罢矮也罢,大也罢小也罢,所有的房子都遵守一个规则——由中心广场沿着四条大街向四周扩散开去,一直到城墙根下。

是的,是城墙根下!惊不惊喜,意不意外?一个村子居然有城墙!这城墙才是固镇村特有的符号。

整个城墙环村而筑,大体上呈圆形,绕城一周需一个小时,因此村民称之为十里城墙。城墙厚六七米,高约十五六米。沿城墙外是一条十来米宽的城壕,相当于护城河,站在城壕下仰望,城墙更加高大巍峨。四条大街街尾处便是城门,分别是东城门、南城门、西城门、北城门。千百年来,这里的人们沿袭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习惯。清晨,城门一开,挑粪的、荷锄的、扛锹的、种地的、走村串户的,鱼贯而出。炊烟从各家房顶袅袅升起,慢慢散开,然后又相互融合,在城墙的包围下,形成了奇异而又壮观的烟云,在村的上空缭绕,再慢慢变稀变薄变无。那烟云裹挟着各家的饭菜香也在空气中弥漫。于是,风箱吧嗒声、吆男喝女声、儿童嬉闹声、鸡鸣狗叫声统统混入那烟云里,村子立时热闹了起来。到了晚间,四个城门一关,整个村庄便成了一个独立的世界。大街上小巷内,吃完晚饭的男人们,三一群五一伙,抽着旱烟,话着桑麻,讲着水浒,道着三国,不亦乐乎。收拾完碗筷的女人们,三五个邻近的聚在门口的台阶上,拿着针线,纳着鞋底,唠着孩子,聊着闲话,悠闲惬意。没人害怕黄鼠狼叼走小鸡,没人担心小偷夜间入户,城墙挡住了一切入侵之敌,城墙给全村人筑起了一道心理防线。整个村庄沉浸在一片安逸祥和的氛围中。这也许就是“固镇”这个村名的来历吧?取其固若金汤之意。

然而,1937年冬,金汤不固了。一小队日本鬼子开进了村子。随后在“花园场”建起了炮楼,架起了机枪。从此长达八年时间,日本兵统治了方圆数十公里。

也许是因为热武器的出现吧,1949年以后,城墙遭到了巨大的损毁,为了上地方便,城墙开了好多豁口,变成了新的道路,到了20世纪60年代,半数城墙不复存在。我们学校后面的城墙也矮了一半,变成了学生们“战争”中的防御工事。如今,幸存下来的只有西城门和与之相连的一段城墙,却也是残垣断壁,像一幅长卷遗留的残片,静静地矗立于西涧崖顶,迎接着从吕梁山上冲击而来的寒风,似乎为村民贡献着最后一丝力气,似乎显示着最后一份倔强,也似乎展示着它曾经的辉煌!

后来,村里兴起了楼房热,一栋栋明清时期的房子,在人们的号子声中轰然倒塌,一座座民国时期的院落,在推土机的轰鸣声中被夷为平地。

北涧西涧的桃园早些年已荡然无存,涧槽内的溪流也不见了踪迹,那“稷山枣固镇桃”的叫卖声也只能成为过去,那香甜软绵的美味也只能变成回忆,那街那巷那城也逐渐成为历史……

街道在变,房屋在变,但葫芦半岛没有变,这块风水宝地没有变。

这里依然人杰地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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