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 叔

李志涛

炊烟袅袅的小村里，酒叔的名号无人不知。他嗜酒如命，村里但凡有个红白事、祝寿、过节，必定能看到酒叔端着酒杯的身影。他常眯着醉眼，张着舌头说：“不醉怎么能够过瘾？”

酒叔的家，在村头那三间摇摇欲坠的小土房里。屋里空荡荡的，除了两个破旧不堪的箱子，连一件像样的家具都没有。酒叔膝下有两个儿子、一个丫头，一家五口的日子过得紧巴巴的。每年阳春三月，都是酒叔家最难熬的时候。陈粮早已吃完，新麦子还未成熟，村里各家的陈粮也所剩无几，想借点粮食都难。无奈之下，酒叔只能用玉米、白豆、黑豆磨成杂粮杂面，勉强填饱一家人的肚子。即便生活如此清苦，酒叔也从未断过酒。

酒叔的豪爽在酒桌上最见真章。每次炒完下酒菜，他总把盘子重重墩在桌上，震得碟边的花生米都蹦跳起来：“都敞开了喝！”要是哪个酒友推说不胜酒力，他立马梗着脖子涨红脸，抄起酒壶就往人碗里倒，溅出的酒液顺着粗陶碗沿往下淌，“怂包！今儿不喝个底朝天，谁也别想迈出门槛！”说着自己先仰头灌下半碗，喉结剧烈滚动，酒水顺着嘴角流进泛白的衣领，他也不在意，随手一抹就扯着旁人划拳，沙哑的吆喝声能掀翻半座土坯房的茅屋顶。

闲暇时，酒叔会把他那帮酒友请到家里。炒上一碟韭菜鸡蛋，炸一盘花生米，再切上一盘咸菜，几杯酒下肚，酒叔就脸红脖子粗，开始滔滔不绝地讲他那套关于钱的“真理”。“钱是什么东西？钱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多了就是废纸，也没有用。咱没有钱，但咱照样喝酒，照样开心。有一天我要是有了钱，一定不会忘了大家！”酒叔每次说完，酒友们都只是笑笑，有人打趣道：“酒叔又开始做梦了！”酒叔也不恼，嘿嘿一笑，继续端起酒杯。

日子一天天过去，孩子们渐渐到了上学的年纪。为了挣钱养家，酒叔不得不去当了一名装卸工。这份工作又苦又累，但酒叔依旧酒不离口。每次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家，手里还攥着个酒瓶子，为此没少挨老婆的骂。可酒叔总是左耳进右耳出，依旧我行我素。命运的转折来得毫无预兆。那一天，仿佛是老天爷开了个天大的玩笑，福从天降，酒叔的人生从此被彻底改写。

那天，酒叔和一起工作的司机小钱出去送货。走到半路，小钱突然捂着肚子喊饿，一摸口袋，却发现忘了带钱，身上只剩两张未拆封的体育彩票。小钱眼珠一转，死缠烂打地非要把这两张彩票卖给酒叔，软磨硬泡之下，酒叔掏出5元钱买下了那两张彩票。

谁也没想到，命运的齿轮就在这一刻开始转动。酒叔随手拆开彩票，小钱瞬间瞪大了眼睛，后悔得直拍大腿。原来，其中一张彩票竟是特等奖号码——八个八，奖金高达168万元！这简直就是喜从天降，一下子圆了酒叔多年来发财的梦想。酒叔知道，从此后，咱也是有钱人了！

酒叔激动得满脸通红，声音都在颤抖，他要求小钱马上开车返回体育场领奖中心。小钱却皱着眉头说：“还有一公里就到站了，咱们送完货再返回去吧。”酒叔哪里肯等，心急如焚的他一把推开车门，跳下车后，随即拦了一辆出租车，风驰电掣般向体育场飞奔而去。

到了体育场，整个场面热闹非凡。酒叔披红挂彩，满脸发光，被一群人簇拥着，推上了一辆敞篷的桑塔纳。他笑容满面，胸前戴着一朵大红花，不住地向公路两旁的人招手，那架势，真有点总统出访的派头。后面还跟着四五辆车，车上的人有的放鞭炮，有的敲锣打鼓，一路上好不风光。车队绕着县城足足转了三圈，才浩浩荡荡地向酒叔家驶去。

酒叔中奖了，酒叔富了！这个消息像长了翅膀似的，一两天便飞遍了整个县城。一时间，锦上添花的人蜂拥而至。酒叔曾经的酒友们来了，那些八百年不来往的亲戚们也来了。酒叔家门前车水马龙，热闹得如同过年一般。

然而，随着财富和地位的改变，酒叔也变了。他整天依旧喝酒，但喝酒的对象却不再是那帮穷哥们，而是有权有势的人。酒桌上，酒叔满脸堆笑，说着各种恭维的话，早已没有了往日的豪爽。他出入高档场所，穿着名牌服装，开着豪华轿车，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陌生的气息。

曾经在酒场上，酒叔信誓旦旦地许下诺言，说有钱了不会忘了大家。可如今，那些穷哥们想找他说句话都难。酒叔每次见到他们，总是匆匆打个招呼，便找各种借口离开，仿佛生怕被他们黏上似的。村里的人看着酒叔的变化，都不禁摇头叹息。大家都说，是钱把酒叔给改变了。那个曾经虽然贫穷但豪爽真诚的酒叔，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被金钱和权力迷失了自我的陌生人。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酒叔在纸醉金迷的生活中越陷越深。然而，命运的无常总是让人猝不及防。

酒叔突然被相关部门带走调查。原来，在他暴富之后，为了获取更多的利益，他和一些官员相互勾结，合起伙来做生意，进行了许多不正当的交易。

酒叔一下子从人生的巅峰跌落到了谷底。他失去了财富，失去了地位，曾经围绕在他身边的那些人也都作鸟兽散。他的家变得冷冷清清，妻子整日以泪洗面，孩子们也因为他的事在学校抬不起头。

被放出来后，酒叔回到了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小村子。他的头发白了许多，脸上布满了沧桑，眼神中再也没有了往日的神采。村里的人看着他，有的同情，有的叹息，也有的幸灾乐祸。

酒叔又回到了那三间小土房里，重新过上了清贫的生活。他又开始和以前的穷哥们一起喝酒，但再也没有了高谈阔论的兴致。一杯酒接一杯酒下肚，他只是默默地坐着，眼神空洞地望着远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夜深人静的时候，酒叔常常一个人坐在院子里，望着天上的月亮发呆。他想起了曾经的自己，想起了那些在贫穷中依然快乐的日子，想起了自己许下的诺言。他后悔了，后悔自己被金钱和权力蒙蔽了双眼，后悔自己失去了最珍贵的东西——真诚和友情。

然而，一切都已经无法挽回。命运的轮盘已经转过，留下的只有酒叔无尽的悔恨和那个小村里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酒叔的故事，就像一阵风，吹过了这个小村子，也吹进了每个人的心里，让人不禁感叹：金钱和权力，究竟是福还是祸？而那个曾经嗜酒如命、豪爽真诚的酒叔，也只能永远留在人们的回忆之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