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望麦田

许鹏

天色未明，如未干透的水墨残笺，母亲已立于轩窗前徘徊。她那身碎花布衫，似岁月长河中的旧锦，褪色却韵味更浓。熹微晨光轻拢其衣袂，我睡眼初醒，见她单薄身影如风雨中颤抖未坠的枯叶，似有所待，若幽夜待曙的孤鸿。

母亲轻声说：“趁早上凉快，去看看收麦子。”声音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悦。多年来，她久居城市高楼，钢筋水泥如无形樊篱，将乡村记忆封存。如今在晋南书院，乡村丰收的号角似穿越时光，叩响她被城市喧嚣尘封的心扉，唤醒对乡村生活的眷恋。

我发动汽车，引擎轰鸣打破清晨寂静，如惊雷破夜。车窗外，城市轮廓渐模糊，被广袤田野取代。田野似碧色绒毯，在晨光下闪烁生命灵光。母亲双目亮若寒星，紧盯窗外，眼中满是好奇与眷恋，不自觉紧攥座椅，似欲抓住这即将重逢的乡村与记忆。

转一弯，一片金黄麦田汹涌入目。麦穗在晨风中轻摇，沙沙作响，如大地低吟古老歌谣。联合收割机似钢铁巨兽，在麦浪中吞麦吐粒，演绎生命轮回。母亲身微前倾，脸贴车窗，喃喃道：“变了，都变了……”声音轻若恐惊麦田，重若载满慨叹。

我停车，扶母亲走向麦田。脚下松软湿润的泥土，带着阳光与麦的气息，牵动她心底最柔的角落。她缓缓蹲身，颤手轻抚麦穗，麦芒刺掌却浑然不觉，似要更真切感受这土地的温度。麦粒在指缝间滑落，若时光之漏，倾出泛黄的岁月画卷，有她年轻时的模样、乡村曾经的热闹与忙碌，还有岁月在这土地上留下的深深浅浅之痕。

母亲哽咽回忆：“以前收麦全靠人力，一家老少齐上阵，镰挥如雨，汗湿重衫，但心中甜。”她目光飘向远方，似见年轻的自己在麦田挥镰的身影，虽辛苦却充满生机与活力。

我静听，那些关于乡村、麦收的记忆，如画卷在眼前展开。我见母亲年轻时的坚与勤，见乡村曾经的淳与闹，亦见岁月在这土地上留下的沧桑巨变。这是一片充满故事的土地，每一寸土都承载着人的汗与望，每一株麦都见证着生命的轮与延。

不远处，几位农人正忙着装运麦粒，脸上洋溢着朴实的笑。母亲上前攀谈，以乡音问收成、忆过往，若故友重逢。农人热情应答，笑声在麦田回荡，这是乡村最真的声音，是生活最本真的面貌。

日渐高，阳光洒在麦田与母亲身上。她白发闪烁银光，皱纹藏着沧桑却透出从容。此时，她双目明亮，若被麦香重燃的火焰，照亮心中被城市喧嚣掩埋的乡村天空。她与农人交谈的身影，在阳光下格外和谐，若时间静止，唯留纯真的情在麦香中弥漫。

返程途中，母亲望着窗外，满是不舍。车内气氛略沉，唯车载音乐如线串起我们此刻的心绪。这音乐若清泉，流在我们心间，使我们沉浸在这宁静与美好中。我知，此次麦收之行，是母亲与过去岁月的深情对话，是对美好时光的深情回望。那些记忆，是她生命中最宝贵的财富。

当城市的轮廓再次出现，母亲轻叹。叹中有对乡村的眷恋、对时光流逝的感慨、对生命变迁的无奈。但我知道，这片麦田、这场丰收，已永远烙印在她的记忆中。而我，亦将带着这份温暖与感动前行，因为这片金黄的麦田，永远是我心灵的归途，是我在喧嚣尘世中寻觅宁静与温暖的港湾，是我灵魂深处永远的眷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