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圃记

曲周发

城北郊有小院一座，盖好之后，闲置了十余年。今年仲春，作了简单收拾，便草草住将进去。

虽然距城中心较远，于生活上多有不便，但远离喧嚣，少了些噪声，多了些鸟啼虫鸣；少了些纸屑黄尘，多了些满目苍翠，因为附近就有不少庄稼地。农家院落比城里大，门前要栽上桐、槐；院里要栽些椿、枣之类，这样春天有绿色，夏天有阴凉，秋天有果实，无疑是农家一乐。城里地方小，不能生搬硬套，怎么办？

我们就来了一番变通：在院心摆弄了一个小小的花圃，长有丈五，宽不足一丈，有数盆吊兰、紫罗兰、一叶兰、仙人掌和仙人球，剩下的就是二十余盆马齿花了。这些都是亲朋好友送来的，尽是一些生命力极强的花草，无须你处心积虑、劳力费神，只需隔三岔五地浇水就行。俗语说：“房子是奴才货，不住人老得快。”住上人，出出进进，空气流通，房子反而不易坏。即使偶尔房顶漏了，墙体瓷砖脱了，都可以随时修理，不至于积少成多，到时不可收拾。而且住上人，擦擦洗洗，门开门闭，引得鸟儿也不时光顾。紫燕在院子上空不时掠过，唧唧有声，时高时低，时疾时徐，有时三三两两站在屋檐上，或燕语呢喃，或伸出短喙，侧头梳理黑羽，露出雪白的胸脯。燕子是吉祥鸟，我们当然不仅希望它光顾，还欢迎它能在家里筑巢安窝，成为“常驻民”。麻雀是家里的常客，它一来就是一大群，先在房上窥视，见院内无人，就“轰”的一声飞将下来，在院里觅食。我们有时专门给它撒上些小米，让其饱餐。但它们生性机警多疑，稍有响动，就又“轰”的一声遽飞而去，似乎它不胜惶恐，缺乏安全感。燕子和麻雀使我想起外祖母给我们讲的古老的燕雀对话。燕子：“我穿的是绫罗绸缎，你穿的是麻布衣衫。”麻雀则反唇相讥：“我吃的是谷麦百家，你吃的是蝇蚊疙渣。”燕子反击：“我住的是厅堂大厦，你住的是房檐旮旯。”不知麻雀还有何招可比，那时年龄小，有些就忘了。直到现在，都觉得燕雀对话十分有趣。看来尺有所短，寸有所长，什么事都难以十全十美，什么好处都不可能一人独得。在燕语呢喃声中，阳光更灿烂了，天气更暖和了，草木更翠绿了。吊兰吐出了嫩绿的新芽，紫罗兰去掉了寒冬的憔悴，显得精神多了。仙人掌、仙人球也都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充满了活力。五月中旬，马齿花绽开了新春的第一朵。我不禁想起“万绿丛中一点红”的诗句。没几天，马齿花就齐刷刷地开了。红的，有桃红的、玫红的；黄的，有鹅黄的、橘黄的。花大小不一，大的像铜钱，小的如纽扣，真是如星星点点，姹紫嫣红，美不胜收。马齿花像家乡的村民一样，看起来很平常，但生存能力极强，花期从初夏五月中旬一直开到深秋十月，从不间断。有时三四十朵，最多时开到二百余朵，它不像牡丹花那样高贵，不如海棠花那样娇柔，但它的花却质朴大方，充满着活力，绝无半点脂粉气，就像一个农家女子，不怕炎热不怕风雨，无需金屋藏娇，无需闺门紧锁，任凭风吹雨淋，充满生机。吊兰、紫罗兰和仙人掌亦是，无须优逸的生活环境，只要随意折上一枝，或一个叶片，随便插在土里，给点儿水，它就很快生根成长。记得前些年，哥哥给孩子们谈人生的一句话让我记忆很深：一个人活在尘世上，即使不能给国家作多大贡献，至少不能成为社会的麻烦和负担。看着院子中间这片花圃，我想：娶妻无须娇美，只需贤惠就行；住宅无须华丽，只要舒适就好。

花圃的一端还有一口头号的粗瓷短缸，直径二尺有余，盛的是天然雨水，以资浇花，平日水面如镜，俨然是一泓小湖。花圃另一端有一组岩石，一侧是三块小石组成：两小石形同母子，一小石像一婴孩，婴儿依偎在母亲身旁，我和家人索性叫它“母与子”；另一侧是一块大石，颇似埃及的斯芬克斯狮身人面像，我们就叫它“人面狮身”；中间的石头长满青苔，很像一尊蹲着的猴子，简直是浓缩了的被如来佛祖压在五行山下的孙行者再现，历经风雨，满身沧桑。

猴子的形象是妹妹发现的。一次，妹妹和外甥们来家，见到院子里的那块石头，惊呼，多像一只猴子！确实如此，儿子赞叹姑母一双慧眼，能随时发现生活中的美。花开香自生，引来了蝴蝶和蜜蜂翩翩起舞，你来我往，非常热闹。一日，一叶兰的叶子上有只螳螂，全身翠绿，精巧玲珑，它张开前边两把镰刀，三角的小脑袋，东张西望，红的花，绿的叶，粉的蝶，简直是一幅活的彩色中国画。我读书写作之余，漫步观赏，多么惬意。

晚秋，紫罗兰更加显得精神抖擞，它伸出茁壮的枝条和叶片，重重叠叠，形成一个深紫色的帷幕，淡淡的三瓣形小花显示着自己独有的魅力。马齿花在自己早已疲惫不堪的身躯上，为秋日撒上了最后一把残红碎金，像点缀在夜空中的星星，不停地眨着眼睛，人们还真怀疑它是不是上古女娲女神补天时散落下来的五彩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