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忆，那个海棠树下的女孩

□记者 孙芸苓

◆本期讲述者：肖年，24岁，公司职员

◆采访地点：池神庙南门内：和园茶叙。联系人：张女士15034543999

肖年是主动加记者微信的，他说是《运城晚报》的读者想和记者聊聊。他的网名很特别，叫“血色海棠”，开始记者以为这是个美女，后来他打电话给记者，记者听声音才知道是个大男孩，便问他多大了，他说24岁。

记者特意在茶社门口等他，只见出租车上下来一个酷酷帅帅的小伙子，个头不算太高，但很精神，穿一件深蓝色的西装上衣，搭配白底碎花的衬衣和牛仔裤，发型是那种毛寸，给人一种干练、整洁的感觉。

坐下来后，他慢慢地开始了讲述，让记者惊讶的是刚才还是一脸阳光的小伙子，讲起往事竟然几次潸然泪下。记者想，这样一个正在成长的青年心里怎么就装了那么多的忧伤和遗憾。

遭遇欺负

父母拒绝沟通造成无形伤害

我从小是跟着爷爷奶奶长大的，在我幼小的记忆里，父母的模样都是模糊的。他们好像只有过年的时候才带着大包小包的东西风尘仆仆地赶回来，又匆忙离去，感觉还没有熟悉起来，他们就又走了丢下我一个人。

我的父母都是做生意的，他们一直都很忙，我是在爷爷奶奶那里长到6岁该上学了才回到爸爸妈妈身边。我人虽然回来了，心还在爷爷奶奶那里，我非常想念他们。

因为在村里长大，我野惯了，父母总看我不顺眼。吃饭的时候我多夹几块肉，就能看到我妈那嫌弃的眼神。弟弟是在爸妈跟前长大的，他们相处的方式很放松、很自然。可是，我做不到那样，在我心里他们和陌生人差不多。虽然他们给我买了时髦的衣服，可我内心就是个农村孩子。我喜欢在田野里奔跑，喜欢大自然，喜欢无拘无束。

离开爷爷奶奶，离开我熟悉的小伙伴，我的内心变得孤独，没有了安全感，原本活泼好动的我也变得敏感而沉默。

上小学的时候，我还是班上的好学生，尤其喜欢数学，可是等上了中学，我的学习成绩下降得厉害。那时父母特别忙，就让我在学校住集体宿舍。我长得比较瘦弱，又说一口带着乡下口音的话，我们班有个很皮的男生总欺负我。一开始我忍了，毕竟是在学校，我不想惹事。

可是，后来他变本加厉。一次上晚自习，老师让我到黑板上算题。在初中，老师让谁到黑板前算题，是认可这个学生的学习能力，是比较荣光的事情。我很认真地在黑板上演算，我最喜欢数学，也对自己的演算有信心，我想给同学和老师留下好印象。这时，老师有事出去了，谁知经常欺负我的男生竟然偷偷离开座位，到我背后用书本袭击我，我本能地用手里的板刷挥过去，不巧就打在他的眼睛上。这次我也是气急了，平常他欺负我就算了，可这次他竟然当着全班同学的面。看着他捂着眼睛嚎叫，我心里竟然生起几分快感，他不服气又来和我动手，我就又拿起板刷打向他的头，他就“哇哇”地哭了起来。老师进来后，看到他青紫的眼睛，不问青红皂白就让我叫家长，虽说是他挑逗在先，但老师也没有耐心听我解释。看着他受伤比较重，大家就认为是我的过错。父亲知道我在学校打了人，也不问事情的原委就对我一顿臭骂，还当众给了我两个耳光，打得我眼冒金星。

本来我想着老师让叫家长，我还可以给家里人诉说我的委屈，但适得其反，没有人听我的解释，我还因此落了个爱打架的名声。

那次之后，我感觉在全班同学面前抬不起头，就不好好学习了。可是，那些坏小子，不知为何总爱找我的茬，他们再欺负我的时候我也不忍了，就跟他们打架。这样的恶性循环，导致我上初中时换了好几个学校，每次打架叫家长，我爸妈宁愿花钱给我转学也不愿和我沟通。就这样，转了几次学后我主动提出不想上学了。初中没有毕业我就流落到了社会上，那年我还不到15岁。

辍学后我父母好像对我失望透顶，也很少管我，基本上也不给我钱，回到家里我也经常见不到他们。我内心更孤独了，就和几个社会上的小青年一起混，爸妈对我更失望。

后来，在我19岁那年，南方一家很有名的公司在我们当地招工，看着工资很高，我和一个朋友一起报了名。我们怀着梦想就到了那个美丽的南方城市。

偶然相遇

咖啡香里我怦然心动

第一个月发了工资，我们几个老乡一起到一家咖啡馆祝贺，就是在那里我认识了那个会煮咖啡的女孩。那个美丽的江南女子，用白净的小手端咖啡给我的时候，我莫名地心跳加速。她脸色是那种透明的白，人也长得小巧羸弱，让我心里生起一种莫名的保护欲。她的名字叫小棠，海棠的那个棠，我在心里想，她比海棠花还要娇美。

如今想起来遇到小棠就像发生在电影里的故事一样。那次之后，我发了工资就喜欢一个人悄悄地去那家咖啡馆喝杯咖啡。每次都是小棠给我冲泡咖啡，她安静地研磨咖啡，再加上牛奶。我喜欢她冲泡的卡布奇诺咖啡，那种咖啡做起来比较麻烦，我喜欢静静地看她煮咖啡的样子。就因为咖啡馆里有她，我慢慢地喜欢上了喝咖啡。

我有时可以在那里待一下午，有时候我拿本书，边看书边喝咖啡，看我的咖啡喝完了，她会贴心地帮我续上水。偶然，她做了新的咖啡，会倒一杯给我品尝。

后来，我们两个都感觉到彼此的那种关注和喜欢。那时，我几乎没有什么娱乐活动，工友们发了工资一起看电影、去唱歌，我都不去，我第一时间就去小棠那里喝咖啡。

为了和小棠有共同语言，我还专门到书店买了有关咖啡的书，知道了几个有名的咖啡产区，还有咖啡的种类，比如卡布奇诺、拿铁、摩卡、猫屎咖啡等。

直到有一天，我用我的工资给小棠买了一条银项链，项链坠是个海棠花的样子。我把项链作为生日礼物送给了她，她非常高兴，给我专门特制了一杯咖啡。当她把咖啡端给我时，我看到咖啡花是一个被箭穿透的心的图案，狂乱的心跳都掩盖了咖啡屋里的嘈杂。

我们恋爱了，恋爱的日子是那样甜美，我们一起逛公园，一起到海边玩，一起度过了许多美好的时光。

记得那年七夕的时候，为了表达对小棠的喜爱，我特意买了99朵红玫瑰，送给她。她收到花后开心地给我打电话，说这是她收到最多的一次玫瑰花，她非常喜欢。

小棠是那种阳光热情又调皮的女孩，和她在一起我也变得开朗起来，我们一起的感觉真好。我从小孤独惯了，自从认识了她，我觉得我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

记得我们一起到海边玩，我买了个大大的帐篷，在海边一待就是一个星期。我们早上一起到海滩捡贝壳，晚上一起看海上升明月，一起在帐篷享受彼此的温存。如今想起来，那好像是一场梦，一场易碎的梦。

天气转凉的时候，我一直想买一条围巾，她说给她一个星期的时间，她会送我一条亲手织的围巾。后来，一个星期终于过去了，我们约在了一个咖啡屋门口，我看着她就在马路对面向我挥着双手，她身侧的海棠花开得正艳。那个画面在我心里保存至今，是那样美，又带着几分梦幻。

我们在咖啡屋的一个角落坐下，她把围巾送给我，那是一条毛线编织的围巾，长长的、毛茸茸的，看着就暖和，我围上围巾，幸福在心里荡漾开。

可是，这时一个很不协调的声音响起，一个流里流气的男人对小棠说：“小棠棠，我以为你是个圣女，对我爱答不理的，没想到你喜欢的是这样的乡巴佬啊……”说着，他就对小棠动手动脚的。幸福被打扰，我心里腾起一股子怒气，那人的脸在眼前扭曲起来。当他再次把手往小棠脸上摸去时，我手里的咖啡杯重重地砸在了他的头上，我心里的怒火没法平息，接连砸了几下才在小棠的尖叫中回神。看着鲜血从那人的头上冒出，从脸上流过，我呆愣了一下，心想这样的人就该被打。

不知是谁打了110和120，警察和救护车几乎同时到了，那人被带上了救护车，我被带上了警车。

在看守所的日子里，我并不后悔，但说实话心里有些怕。想着自己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就来到了这个地方，我感觉眼前的路是黑的。夜里听着周围嘈杂的声音，我失眠了，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委屈和无助。我希望小棠来看我，可我又怕她来看我，看到我如今的样子，我怕她会伤心。可是，我在那里待了两个多月，我一直没有等到小棠，却等来了我的父母。

看到多时不见的父母，我心里很不是滋味。我爸妈这次没有责备我，而是积极地配合警察处理问题，我也感到了他们的无奈。好在那个被我打的人只是皮肉伤兼轻微脑震荡，住了几天院就好得差不多了。再者，有小棠和咖啡屋的人作证，是他先挑事，在民警的协调下，我爸妈给人家交了住院费和其他的赔偿费，就带着我回家了。后来，我才知道，那个男的以前追求过小棠，小棠没有看上他……

等我回到家乡，我依然放心不下小棠，不知道她如今咋样了，就让我的同乡帮忙打听。同乡回话说，小棠已经不在咖啡屋工作了，不知道去了哪里。

我打了小棠的电话，是她父亲接的，他在电话里冷冷地说：“就你也想肖想我的女儿，就因为你害得她丢了工作，我明确告诉你，别再祸害小棠了，就当她死了……”听到这个死字，我的心慌乱了，虽然心里有些失望，但我知道小棠也不好过。从她父母的角度考虑，我能理解，毕竟谁愿意把女儿托付给一个控制不住自己情绪的外地人，且因为打架在公安局留下了案底。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了小棠的消息。

放下过往

努力开始新生活

那年的冬天，我像是陷入了一个死局，无法逃脱，渐渐地我抑郁了。不想出门、不想见人，一个人在房间里拿着那条带血的围巾发呆。只有触摸着那条围巾，我才能确信自己遇到过小棠，她在我的生命里真实地存在过。

从那以后，我变得胆小怕事，不再冲动莽撞，对什么都失去了激情。

我一直在想，如果当初我在初中第一次和同学打架的时候，父母能认真地和我沟通，了解我当时的心情，及时化解我和同学之间的矛盾，而不是简单地赔钱转学了事，我的人生或许又是另一种结局，是父母希望的那种充满希望的阳光灿烂的人生，而不是如今这样满心都是伤痕的结局。

在心理医生和家里人的帮助下，我也基本走出了抑郁。但我的性格有所改变，不像以前那样爱凑热闹，喜欢独处想想心事。

不开心的时候，我会一个人到咖啡屋要一杯咖啡发呆。有时候一坐就是一个下午，因为以前在江南的那个小城，我喜欢待在那个有小棠的咖啡屋里。我一个人喝着咖啡，轻轻地闭上眼睛，就能想起和小棠一起度过的那些快乐幸福的时光。

为了小棠我不会让自己再走弯路，遇事也没有了以前的冲动。我想多读点书，踏踏实实地工作和生活，不再让家里人失望。

我爸虽然脾气不好，但他有句话说对了：“成年人，要学会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后来，在父母的支持下，我参加了一个电脑维修培训班。如今我已经在一家电脑公司上班了，正常的生活又开始了，我发了工资会给家里留一部分，自己存一部分。

记者姐姐，等我调整好自己的心情，我还是想回到江南的那个小城。那个站在海棠树下粲然一笑的女孩，一直在我心里。

 （文中所涉及的人物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