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老沟游记

五月，时序立夏，单衣初试，天气依然像个醉汉，摇摇摆摆，热一阵，凉三天。年景雨缺，风多，天搅土。天气预报有雨，常常只是过个云，偶尔会滴个雨星，落在身上是泥点，撒到车上像“迷彩”。有人说：“迷彩”的车身也挺酷，我们把前挡风玻璃擦一擦，也不影响出发。行至南大里，有集会，于是，一人开车，我与二君下轿下马，他们看吃的，我爱看卖菜。这个季节青笋、大蒜、茴子白，很新鲜，带水汽，是大叔大婶自家地头的庄稼菜，给两个钱就卖。我问卖笋大爷：果老沟咋走？他说：果老又不在，你去那干啥？我一听，逗人，想笑，他却不笑。我再仔细打量，他门牙单了，顶发稀了，两鬓如鹤发，面皮有童颜。笋一块钱一苗，五块钱，我买了三苗，搭了五骨朵蒜，然后，他左手一抬指向左边，右手一抬指向右边，意思是两边都可以去。见了沟门，买了沟票，乘电瓶车两元两分钟，下车进沟。有人问：里面有啥？收门票的说：有果老洞嘛……果老洞是个啥洞？是个石头洞嘛……天，没有太阳，云，有厚有薄地摊在头顶，风，由徐徐变成呼呼，年轻人觉得乍凉，年岁大的人觉得小冷。神仙之地容易风起云涌，唯一侧的水声还算温柔。人工堰塞“盆景湖”，一个小池子接一个小池子，水面绿黄，不曾清澈，溪流无精打采地哼着单调的小曲，像几天没吃饭一样，弄得我们也不来精神。

沿人工小道七八百步，一侧石崖上有一片血迹一般的文字，红红火火地刻在头顶的石头上。啥字？看不清，也没有心思琢磨，应该是一首与神仙攀亲带故的七言诗，果老洞就在上面。人常说，“好奇心害死猫”，进了果老沟，岂能不看果老洞？于是，几个人拐弯抹角往上爬，一袋烟的工夫就接近了洞口，在一块大石头下半躺半蹲地钻过去，抬起头，洞现。那洞其实就是石头下的一个侧凹，如果非要说那是一个洞，把神仙放进去，神仙恐怕也是一声叹息。“天生一个仙人洞，无限风光在险峰”。洞，可以藏妖魔，当然也可以住神仙，果老洞或许是最不像洞的洞，也是神仙最简陋的棚户居所，连个经济适用房都算不上。说到底，那洞更像一个穴。无门无户，无窗无帘，阵阵山风不知何时吹落了神仙绨袍，袒了胸，露了背，满目尘土，不修边幅，像神仙里的贫困户。我说，咱们不便香火，也得给神仙整整衣冠，谁没个落魄的时候？于是，一番打理，匆匆下山，忽感脚下有险境，洞边生猎风，余心瑟瑟然也。

三人尾后，我一人匆匆下山，继而沿山谷前行。后面的山沟开发未及，生态依然，其间野草葱葱，乱石横陈，溪水时不时在身边哼着重复的小调。独行沟里，四周几乎没有别的声响，唯有风声让人感到阴森与恐怖。我回头望一望后面，他们没了踪影，于是，放慢脚步，环视四周。山石不高，但却有怪石嶙峋，如虎踞，如天龟，感天石欲坠，俨崖壁欲裂。忽有黑鸦盘旋其上，却无鸟雀惊恐四飞。云，黑压压欲雨；草，色青青风低。余择坐一团草丛，脚下三五昆虫悠然石上，或左顾右盼，或寻寻觅觅，全然不知头上的庞然老夫为何物。人世间神仙看我如蝼蚁，石草上我看蝼蚁如凡人，我是谁？它是谁？或许山石能说清。后面有了人声，却不见人影，站起来，山崖之后有人喊道：下雨啦。我一看，眼前巨石上有了雨星。仰起头，云行带风烟，滚滚乌云只差擂鼓声。转过身，那边山头之上却有一角蔚蓝的天，那颜色像秋水，是厚云黑天上一块亮丽的布丁。我扭头给他们指了指，三人一并扭头仰望，有人问：天上那边的云呢？我说：神仙拿走洗去了。那人一听，笑曰：这句有些“湿”……

看他们三人气喘吁吁，我说：歇一歇，再一程，咱们到前面选个有仙气的地方吃瓜。有人说：一切从吃瓜群众的实际出发，才能更好地为吃瓜群众服务。我说：磨镰不误砍柴工。你我稍作歇息，继续前行，风景永远在路上。某人一听，灭了烟头，起身振作，大有“烈士暮年，壮心不已”的精神。山沟里踩出来的路迹时有时无，我们又行千百步，前方突横巨石八九，彼此相互拉扯，手脚并用攀爬之。突然，有人惊呼，有人喊美，只见此处山石美若天工，恣意纹理妙生祥云。凛凛苍石，触之冷峻，视之柔暖。石面直而现曲，平而见凸，历造化之沧桑，经水火之陶冶，涵自然之灵气，成天地之坚韧。具山之雄奇，备水之空灵，拥云之变幻，有风之色彩。观之，一形一状，灵巧奇妙，如幻如真。一神一态，神韵融融，寓意深深。有石如风中卧虎，怒目横眉，无声而威；有石若太白醉石，弥诗仙之韵，藏狂放之魂。远处石上有石，如石猴双手托腮，翘尾蹲坐，思亲情，想往事，绪断神伤。脚下一石陈溪水之上，上黑下白，形似鲫鱼。如此鱼桥，日渡陌生之客，夜伴咕咕水琴，世间缘分，贞石终老。

石，天覆地载，万物同生。观果老沟之山石，如赏大自然之石画。果老沟的石纹可贵、可尊、可神、可歌。那石上白色线条如毛笔勾勒的画作，有祥云升腾之气，有江河流水之波，藏张旭狂草之恣肆，附米芾书锋之妙笔。线有虚实，曲有天真，粗细相间，疏密有度。在这里，目光可追日月之肌，可观海天之色，可识宇宙万类，可思古今之变。思绪深远时，四海风月，万古风流，尽在石中；心态宁静时，万籁俱寂，草做妙香，品石如品佳茗……思绪神游，忘乎所以。忽有人递甜瓜半瓤，嚼之舌生甜蜜，不亦乐乎。“野径云俱黑”，山草绿独明。为探究竟，为穷美景，我们继续前行。风，依然呼呼耳侧，云依然越聚越厚，脚下越来越崎岖。不觉间，又行二三千步，山沟依然还是那些景致。乱石，野草。危崖，削壁。水边芦芽丛丛，百草茂盛，石间灌木丛丛，芳香袭人。望前方，山头天色如墨，大雨若悬，余心生悚然，望而却步，果老沟半途而息心也。

返回之时，背后黑云压山，如虎狼随后，我等三人脚步匆匆，有落荒而逃的样子。半途，惊喜发现野生盆景水竹，择其葱茏采挖若干，拾得矿泉水瓶子三五个，装水护根。随后，又拔出一棵颇有造型的山灌木，权作收获。出了沟，阵雨下。三人廊下避雨，我却激动不已。心想：造化钟灵，条山竟藏如此的奇观美石。梦得公有云：“山不在高，有仙则名。”而仙之所居，不在其洞，而在其山，在于山石蕴含的太古之精，在于万古石画的恢宏与大美，在于道法自然的深邃与空灵……嗟乎！果老沟可谓条山之石画公园，石乃奇书，不可不读也！

李立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