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小娃娃

“75后”吴自仁20世纪90年代中期从市里的职业中专毕业后，凭借学到手的汽修技术，先在别人的汽修厂打了三四年工，便与大款朋友在市郊合伙开了汽修厂，很快就赚了个盆满钵满。

吴自仁老家在汾南塬上，左手一指峨嵋岭，右手一指汾河川，离市里他的汽修厂不到60公里，也就是一个小时左右的车程。吴自仁上中专时父母因病先后去世，比他大几岁的姐姐嫁在本村，村里还有几个叔叔和堂兄弟。而且，妻子也是他同村的发小。

自父母去世后，老家本就简陋的房子一直闲置着，院门落锁，院里杂草丛生，房屋破败不堪，屋内更是蛛网密布。那年春节回老家探望二叔父，二叔父对吴自仁说：“你现在有钱了，老家破旧的房子也应该改造一下了。老宅就是一个家族的脸面，你父母穷了一辈子，到了你这辈，一定要把咱门户撑得硬气些！”

吴自仁本就有“光耀门庭”的意愿，叔父的一番话更坚定了他改造老宅的决心。他与妻子商议后决定要建就要建村里乃至汾南最阔气的“乡村别墅”！

钱只要不是问题，翻盖祖宅还能有什么问题？当年惊蛰一过，吴自仁的乡村别墅工程便紧锣密鼓动工了。图纸是市里一家建筑设计院设计的，施工队是筛选了几家有资质有实力的工程队后才确定的。仅仅半年，耗资超百万元的工程就竣工了。别墅外观造型别致，气派非凡；内部设计新颖，装潢考究；家具应有尽有，豪华典雅；大院宽敞开阔，石材铺地；花园繁花似锦，鸟语蝶飞；高墙白面蓝瓦，徽派韵致；门庭高大宽阔，气势恢宏。尤其是家里的空调，选用的是价格不菲的“海尔”最新款式。自此，吴自仁经常带着妻儿回老家休闲小住，好不惬意。

一日黄昏回家，一踏进大院，三岁半的小儿子就指着东北墙角说：“爸爸，你看墙上有两个小娃娃！”吴自仁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墙上什么也没有。便对儿子说，“胡咧咧个啥，墙上哪有什么小娃娃！”儿子却高声说，“就是有两个小娃娃！”两口子虽然心里犯了嘀咕，却也没太将孩子的话往心里放。

又有一回，他们刚跨入大门，小家伙又指着东北墙角大声说：“爸爸，墙上站着两个小娃娃！”夫妻俩这回真的被吓了一大跳，照着孩子手指的方向看过去，还是什么也没有，便指责孩子说：“你又瞎说什么呀，墙上哪来的两个小娃娃？！”小家伙却嘟囔着说：“就是有两个小娃娃嘛！你们怎么就看不见？！”两个大人一时心惊肉跳，战战兢兢走进屋里，打开所有灯光，吴自仁爱人甚至从厨房取了菜刀，楼上楼下细察了一遍，也没有发现什么异样。这一晚，吴家大院所有的灯光都亮了一个通宵。夫妻俩关紧卧室的门，躺在床上紧紧抱着孩子，心神不宁，一夜无语，尽陷恍惚迷离之中。

又过了些日子，适逢中秋，他们忙了一天，从幼儿园接上儿子，驱车回到老家。刚往院子里走了几步，儿子又大声说：“爸爸，墙上两个小娃娃！”孩子这一喊不要紧，却吓得夫妻俩魄散魂飞、呆若木鸡，老半天才回过神来。明明什么也没有啊，为什么孩子怎么每次进家都说墙上有两个小娃娃？难道家里真的有鬼了？孩子妈妈吓得要命，结结巴巴地说：“是不是小鬼只有孩子看得见，大人看不见呀？”吴自仁其实也吓得够呛，但仍故作镇定地说：“新建的家，怎么能有鬼呢？”可妻子却不管三七二十一，拉着孩子跑出院子上了车，说啥都要回市区。吴自仁也只好颤抖着锁好大门，驾车拉着妻儿连夜折返。

没几天，叔父婶子、堂兄弟，岳父母、小舅子们，都知道了新宅“闹鬼”的事，却都不知所措。商量的结果是请东庄姓解的“神汉”来施法驱鬼！

解“神汉”一脸冷峻，站在原地，眯着眼睛朝高大的门楼看了足足一分钟后，脸上略显惊讶。之后，在众目睽睽之下，他迈着八字步，不紧不慢进了大门。进入院里，他站立中央，环顾四周，一会儿仰天观望，一会儿低头嗫嚅，之后便眯着眼睛，嘴里念念有词围绕着院子顺走一圈、倒走一圈，并时不时跺一跺脚。随后在正屋、二楼很是折腾了几番，这才开了口，说：“自仁啊，你这个高墙大院里果然早就溜进来两个小鬼。你们两三星期才回来住一两天，这空旷森严的大院自然就成为小鬼们的乐园。而这小鬼，成年人是看不到的，只有未长成的小娃娃才能看见。”看了看吴自仁的反应，解“神汉”接着又说：“小鬼一般是从西南阴地里随阴风飘来。而你家大门正好开在西南方向，小鬼故而能轻松进入。刚刚我暂时赶走了小鬼，但要保证小鬼以后再不入院，必须把门楼改到东南角。否则——唉！”他话没说完，一旁的吴自仁早已乱蜂蜇头了：这么高大、坚固且又与西偏房连在一起的大门楼，是说改就能改的吗？

被小舅子送回市区的吴自仁夫妇吃不下饭，睡不着觉，不几日便双双住进了医院。盖了别墅反而多了拖累，这样的包袱晚甩不如早丢，这不敢住的别墅，还是早早脱手了吧。

问题在于别墅“闹小鬼”的事越传越邪乎，价格只能是一降再降。最后，同居民组有一家不信邪的花了四成不到的代价成了别墅的新主人。吴自仁只当是破了些财免了一灾。

从此，吴自仁一家没特殊事由，基本不咋回村里了。非回不可，也是当天打来回，没必要也不想再带儿子。

转眼间便是十年，吴自仁的儿子从幼儿园也升到初中二年级了。

忽一日，儿子问吴自仁：“小时候你还带我回老家住，这些年再也没带我回去过，功课哪有那么紧啊？我都快记不得老家是啥样、门朝哪儿开了，反倒记得安的是海尔空调呢。”父子二人的话题自然而然就扯到“两个小娃娃”以及贱卖房产的陈年旧事。

初中生确实反应快，顺势就在吴自仁肩膀轻捶了一拳：咳，老爸，我说的那两个小娃娃，是空调室外机上的海尔兄弟图形商标呀！

张俊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