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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老讲故事

来源:发布者:时间:2022-12-02

王安忆

汪曾祺的小说,可说是顶顶容易读的了。总是最平凡的字眼,组成最平凡的句子,说一件最平凡的事情。轻轻松松带了读者走一条平坦顺利简单的道路,将人一径引入,人们立定了才发现:原来是这里。诱敌深入一般,坚决不竖障碍,而尽是开路,他自己先将困难解决了,再不为难别人。正好与如今将简单的道理表达得百折千回的风气相反,他则把最复杂的事物写得明白如话。

汪曾祺的小说写得很天真,很古老很愚钝地讲一个闲来无事的故事,从头说起地,“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庙”地开了头。比如:“西南联大有一个文嫂”(《鸡毛》);比如:“北门外有一条承志河”(《王四海的黄昏》);比如:“李二是地保,又是更夫”(《故里杂记》);比如“全县第一个大画家是季民,第一个鉴赏家是叶三”(《鉴赏家》)。然后,便顺着开头徐徐地往下说,从不虚晃一枪,弄得扑朔迷离。

汪曾祺总是很笨拙很老实地讲故事,即便是一个回忆的故事,他也并不时空倒错地迷惑,而是规规矩矩地坦白出什么时候开始回忆了,将过去式与现在式很清楚地划出,拉开距离,很不屑于去玩些小花头似的。然而,通篇看下,这一生的沉浮又成了一个“晚饭后的回忆”,其中便有了极深的悲凉。

汪曾祺讲故事的语言也颇为老实,他几乎从不概括,而尽是详详细细,认认真真地叙述过程,而且是很日常的过程。他将秦老吉的三个姑爷做活的情景写得那么仔细:绱鞋,剃头,捏糖人。他决不用很漂亮的词藻歌颂他们热爱劳动以至热爱生活,他只将那过程一一写到,便完了。写大学生的穷酸与洒脱,他便本本分分地写他们怎么穷酸与洒脱:“他们的袜子没有后跟,穿的时候就把袜尖往前拢拢,窝在脚心里,这样后跟的破洞就露不出来了。他们的衬衫穿脏了,脱下来换一件。过两天新换的又脏了,看看还是原先换下的一件干净一些,于是又换回来。就这样,还很优美地跳着《蓝色的多瑙河》……文嫂看到这些先生,常常跟女儿说:‘可怜!’”

汪曾祺还很少感情用语,什么都是平平常常实实在在地去写。人心里有时会有的那一股微妙曲折的情绪,他像是不经意去写似的,他总是写实事,而不务虚。然而,时常的,很无意的一句话,则流露出一种心情,笼罩了之前与之后的全篇。

汪曾祺用最平凡的材料说一个不那么平凡甚至还相当要紧的故事,可谓大道不动干戈,真是大智若愚了。

大道不动干戈的境界,绝不是一日两日的修养。汪曾祺从奇峻别致出发而至今日的淡泊如水。汪曾祺是很会讲故事的,实已是讲故事讲出了精,才到了今日的“情节淡化”。

(摘自人民文学出版社《王安忆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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