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年前的虞乡县白坊村虎事

傅晋宏

2022年是农历虎年。“虎”因为其威猛雄壮的形象，成了人们企盼康健、驱邪避祸的吉祥物。盘点永济文化资源，还真的发现了不少虎的“踪迹”。首阳山头栖岩寺有个虎刨泉；楼上村清代“阎敬铭别墅”内有慈禧太后所书的“虎”字壁；永济城南的中条山上有虎头山；卿头镇白坊村建有获虎纪念亭。

1997年白坊村重建的获虎亭

在《栖岩寺之昙延祖师洞传说》一篇文章中，提到一个美丽的传说。北周末年，有一只老虎把憨娃（幼年的昙延大师）从耽子镇一直驮到永济西南中条山巅的栖岩寺附近，在一土窑洞（后称昙延洞）旁放下。当时的老虎和憨娃都已饥渴难耐，为找到水源，老虎转身在一潮湿处，刨出一大坑，坑中顿时涌出一股泉水。老虎喝足了水，扬长而去，憨娃也到泉水旁畅饮一番。次日，寺中老僧到寺后拾柴，发现景象全新，一股流泉从山谷中缓缓流出，水雾弥漫。过了一会，水雾中走出一个相貌俊秀的童子。老僧问过憨娃的情况后，为了纪念那只老虎，就把这眼由老虎刨出的泉水叫作“虎刨泉”，其位置就在栖岩寺塔群以东800米左右的地方。清代“永济八景”中即有“栖岩虎泉”一景。2014年，栖岩山下的下寺村成立了永济市虎刨泉农业开发有限公司，经营核桃、桃、杏、枣、柿子种植销售，还有猪鸡的饲养。现在虎刨泉还在，山上发展养殖业，一度仰仗着这股山泉。

永济市最靠东北的卿头镇白坊村，位于临猗盐湖永济三县（市、区）交界处，北邻涑水河，南望中条山。九十年前，那里曾发生过一起伏虎事件。那时白坊尚属猗氏解县虞乡三县交界的虞乡一侧。民国二十一年（1932），一只大老虎闯入村里，被村民合力打死。为此，村子当时还留下了碑刻，建立虎祠，改村名为“获虎村”。因历时久远，战乱纷扰，社会变革，虎祠被毁，获虎之事一度成为传说。1997年9月，欣逢盛世，村民在虎祠原址重建“获虎亭”，并由本村贤达姚高宽题写亭名。亭为六角攒尖顶，亭内立碑。碑为青石质，长方形，通高3米，宽1.3米。碑阴为旧碑，碑阳为新碑。

碑的两面皆有稠密的文字。碑阴为中华民国二十二年仲春所立旧碑。旧碑上端，刻有一只威风凛凛的老虎全身像，类似《水浒传》里所说的“吊睛白额大虫”。两边通体书写、镌刻有圆润秀丽的行楷对联：“凤鸣张集瑞气重重通天地，虎踞裴坊威风凛凛壮河山。”碑的正文为《创建虎祠改白坊为获虎村碑》。碑文以谦恭的笔调，详细记述了当年村人获虎的经过，特别是后期与县府因虎而产生利益纠葛。白坊，原名裴坊，直至民国九年《虞乡县新志》仍称裴坊，据说因大唐第一位宰相裴寂故里而得名。晋南方言中“裴”与“白”同音，为书写方便，民国时期就有人简写为白坊，之后就再少提“裴坊”了。

民国二十一年十一月初八，天刚蒙蒙亮。突然，一只庞然大物，大摇大摆地踱进白坊，血盆大口赛簸箕，两眼一瞪赛铃铛。这老虎穿过哑巴巷后，窜入“二合堂杂货铺”，把货架上的东西，扒拉得“叮咣叮咣”掉落下来。铺主邵起太和儿子邵俊兴一老一少，从梦中惊醒。邵起太发觉后，连滚带爬夺门而逃，不幸被虎爪将后背抓得血肉模糊，也算逃出虎口。接着老虎进入里屋。在村民隔窗呼唤提示下，邵俊兴顶着棉被小心翼翼地外逃，并得以成功脱险。

说话间，人们抬来一扇大车门，将门堵上。此刻天已大亮，围观的村民越来越多。猛虎一声怒吼，震得杂货铺尘土飞扬，窗户纸哗哗直响。趴在窗口的人群忙向后躲，有的是被惊得倒卧朝天。人们这才意识到土坯房不是铁笼子，猛虎真要闯出来，那祸害就大了。村长（乡长）邵峻德等人初想生擒此虎，但看到这阵势，怕遭遇不测，很快放弃了这个主意。经商议，决定到卿头请巡警毙虎。警长带四名巡警携枪赶来，慑于虎威，巡警也不敢由窗射击，而是搭梯上房，揭瓦射虎。猛虎从瓦缝中瞥见人影，又一声咆哮，宛若雷鸣，吓得房上巡警战战兢兢不敢开枪。在场一村民邵平顺，原属冯玉祥部下，毛遂自荐，索枪打虎。只见他稳持长枪，第一枪打中虎背，第二枪击中虎头。后来有顺口溜道：“第一枪，打得准，打得老虎满地滚；第二打得念（方言，‘念火’的简称，意谓‘特别厉害’），打得老虎把气咽。”老虎挣扎了一阵子，不再吼叫。村民把虎抬出来，临时安放在后土娘娘庙的供桌上，专门为虎量了尺寸，又请解州照相馆师傅，不仅为虎拍照，还为村长闾长等管事人与虎合了影，留作纪念。

白坊获虎的消息不胫而走，成为当地破天荒的一桩盛事。三县四邻八乡的村民奔向白坊，人山人海，像看“西湖景”一样，把娘娘庙围了个水泄不通。有个看虎的村民，掏出一块银元放到老虎前面，双手合十念叨：“虎大王在上，求你保佑草民家中老少四季平安，娃在外生意年年财源茂盛，万事如意！”后面的人也纷纷效仿献钱祈祷。不多时，老虎身旁的铜圆就堆满了，有些都滚落到地上。一个有眼窍的小伙，索性往桌子前摆了个大箩筐，笑着说：“二十个铜圆一看，有钱往筐里献，虎神保佑你全家大人小孩平安，年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俗话说：老虎屁股摸不得。但有个叫邵敏政的村民，到处给人炫耀，自己在抬虎时，乘机摸了虎的屁股，感觉绵绵的。村里后来流传一句口头禅：“啊呀，我看你比邵敏政还胆大——敢摸老虎的屁股！”这也是在揶揄巡警胆小怕事、畏畏缩缩，只是不敢明说而已。

利欲熏心的虞乡县县长赵某闻讯，以老虎是国家珍稀动物，随意射虎违法为由，派人把虎运至县城，还霸道地连同所收银钱一并收走。到城里后，县长竟设局收费展览，借机敛财。白坊老百姓感觉是白忙活了，就像在炽热头脑上泼了一盆冷水，拔凉拔凉的。他们越想越气，咽不下这口气，就派代表面见县长，据理力争，要将死虎领回，却未得到县长允准。代表们又与完小校长，给运城同乡学生写信，请求声援。学生闻讯，仗义执言。迫于各方压力，县长最终作出让步：1.将虎皮留县作标本，虎油虎骨归还村民。2.答应村干提出改村名为“获虎村”以作千秋纪念的提议。虽还有抗议声，但自古官大于民，小胳膊拧不过大腿，村民只能无奈接受，变卖虎油，将虎骨送进药店，所得收入用于支付受伤者药费、杂货铺房屋损失费，剩下的用来兴建虎祠，为虎神树碑立传。加上村民的热情捐款，出人出力，民国廿二年仲春，虎祠落成，所立之碑就是前文提到的旧碑。据说，县长赵某因此事被革职，由李某继任。碑上显示出对李某的感谢。白坊虎事，一波三折，到此尘埃落定。

旧碑文的第二部分，是撰文者邵承基的一首虎诗和一首虎词。此外村长也赋诗一首，刻于碑的左上角。三首诗词皆韵脚分明，读来朗朗上口。碑末尾处，还见缝插针地补叙“活虎形志”，描述其尺寸相貌，“身纹斑斓，其色玄黄，声如雷鸣，目如电光，鬓似银戟，额纹天王”。

古有武松打虎，后有白坊获虎。令人感到惊奇的是，碑文并没有大肆宣扬征服猛虎的快意，而是处处流露出对兽中之王的由衷敬畏和顶礼膜拜，对其不幸中弹身亡表现出沉痛的哀悼，对未能拯救虎神表达出一种深深的愧疚和惋惜。从老虎吃人本性来看，打死老虎避免了对村民的伤害。但虎又是神物，龙腾虎跃，生龙活虎，活力的象征，同时这次有惊无险、未致人命的现实，让村民感觉它又是瑞兽。

这一点，可从邵承基所赋之词窥得一二：“虎兮虎兮兽中之王，千载不遇突来白坊。威风凛凛万人惊狂，其性最驯威武优扬。一入邵祠如卧山岗，乡长副见生擒有方。若从其意利得名扬，讵（岂）料中变弹击命亡。遐尔人间谁不惨伤，我未及救吊悔难忘。大家咸愿建立虎堂，汝魂有知永视安康，乡改获虎昌发吉祥。”村长邵峻德所撰并书的诗则是：“号称山君兽中之王，上列星宿下应帅将。万年不遇突来我乡，本欲生擒误听弹亡。每思念及悔恨难忘，征求众议报汝惨伤。建立祠堂百世馨香，祝尔美魂永保吉祥。”他们统统都将老虎降临本村当成是白坊人的荣耀和吉祥，是预示村庄发展繁荣昌盛的好兆头，心存敬畏，完全没有抱怨的情绪。在他们眼中，即使伤了人也是误伤。至于改村名之事，由于不久日寇侵华，时局动荡，“获虎村”称呼就没能延续下来。

至于虎的来源，有人说来自中条山，那时生态良好，也有人说是某马戏团的虎逃脱，还有人说是某大户人家的看家虎。有个外地人到村里找过虎，但听村民吓唬他说，虎伤害了村里二三十个人，被县里扣住了，还在追讨虎主人。那人怕背负巨额赔偿，慌忙溜之大吉。这只是传说，第一种可能性大些。

1932年白坊缚虎原照

另外，现在网上流传着两张虎照，就是那时拍摄的。其中一张用清秀的蝇头小楷写着：“民国廿一年，山西虞乡县白坊村缚老虎一只，身三尺余高，七尺余长，真影纪念。十一月初八日。”此照为解州老人李长久所收藏，他1954年生，这是他家的传家宝。当时人们以拥有虎照而自豪。时间会模糊记忆，照片会还原真实。这些珍贵的照片清晰地记录了神虎形象。

碑阳为旧碑64年后的1997年重修新碑。碑面图文由四部分组成，碑额为白坊籍乡贤、时任运城高专教授邵仰武所题之词，仿照旧碑的八言十句：“虎兮虎兮尔在山岗，壬申之冬穿我白坊。三尺高来七尺来长，不如利剑已把人伤。声如雷鸣震响瓦房，目如电闪透传纸窗。有幸见尔兽中之王，出于无奈不幸尔亡。重立碑石壮举辉煌，盛世建亭村民情长。”碑的中上部分，为新刻的腾跃状活虎图。中下部分为《白坊村重修获虎亭碑记》正文。碑的最下部为修建虎亭的功德榜。

集体连年小麦贡献大，省政府奖励白坊大队解放牌汽车。

不管是旧碑还是新碑，人们都希望通过建祠立亭，让虎神影响传之后代，保存历史记忆，坚定文化自信，伏祈全村“虎贲三千，人文蔚起，蒸蒸日上，步步登高”。说来也巧，新中国成立后，白坊村在党支部书记邵宏远的带领下，大力发展畜牧业，走内涵式发展道路，成为“晋南畜牧六标兵”之一，提前建成了一个以牧促农、农牧工副全面发展的社会主义新农村，自然也是远近闻名的富裕村。1965年邵宏远出席全国农业劳模代表大会，受到毛泽东、周恩来等党和国家领导人的接见并合影留念。由于向国家贡献的粮棉多，白坊村先后被授予“三晋第一棉花村”等荣誉称号，特别是还获得了省政府奖励的一辆解放牌汽车。1968年白坊开始“新农村规划”，率先建起了永济农村的第一座大礼堂，建起了灯光篮球场。这一切，共同描绘出热气腾腾社会主义建设的壮丽画面，把向虎神的祈愿变成了生动的现实。白坊村北京插队知青王维华不幸伤残自强不息的一连串大爱故事，感天动地，催人泪下，至今闻说仍让人动容。人勤春来早，奋蹄赶秋实。沐浴百年虎威，吾辈再登征程。新世纪以来，白坊村继承前辈光荣传统，不忘初心，再立新功，葡萄冬枣产业兴旺，宏伟的礼堂修葺一新，村史馆记录沧桑传承根脉，创建于清嘉庆二年已有225年历史的宏伟古建“姚家祠堂”修缮也在计划之中。白坊村在乡村振兴的道路上龙骧虎啸，再领风骚。2021年，该村成为永济市首批授牌的农村“五面红旗”示范村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