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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亲舅大

来源:运城晚报时间:2025-12-30

多少年了,只要天气不是太热太冷,晚上得空,妈妈就会稳坐在我给她手工定制的老枣木墩上,看月亮。

“锋,快出来,看月亮多圆。”

姐姐哥哥们一来,院子就变成客厅了,月光下,嘴都不停。大姐彩萍、二姐彩琴常讲起小时候月亮地里去叫大舅的事。

“萍……琴……你俩快起,快去叫你大舅呀,妈疼得实在受不了!”

被莫名的绞痛折磨得几天滴水未进的妈妈,蜷缩在炕头,一边艰难地用脚触醒两个女儿,一边气若游丝地呻吟着。

“妈,我怕!”

“不……怕!月亮圆圆的,手拉着手,快……点……去……”

月光透过窗户木格,见缝就往被子里钻。大姐二姐弓在被窝里闭着眼睛应着,磨蹭着爬起来套上衣服。在外“干事”的父亲,一年在家停不了个满手的天,姐俩懂得,只有她们能帮到妈妈。这样的经历,自记事起,已经历过许多次,刚走利索的时候,在没有月亮的雪里雨里,姐俩已经蹒跚地去叫过大舅好多回了,害怕得已经有些不再害怕了。

“妈——”溜下炕,姐俩扒着炕沿边,揪心地贴到妈妈脸前,小手慌乱地撩开黏着的头发,和妈妈微弱的目光对了一下,拉起手,一起出了房门。

静静的院子,漫着清冷的月光,碎碎的院砖,瘦瘦地挤拼在一起,寒风小刀一样划割着它们。大姐使劲踮起脚,一手扒住门板的横木,一手贴紧握不住的木门栓,边摇晃,边往外扣,反反复复,门栓终于被退了出来。姐俩一起连拉带拽,粗笨的单扇大木门,开了一个缝。

小巷静得像一幅画,月光铺得满满的。一句话没有,姐俩又拉紧了小手,挤靠着,一步踏进了月亮地里。

一树树清瘦交错的枝条,悄悄地网兜着圆月。脚步惊扰了看门的狗,猝然的狂吠惊得姐俩头皮紧绷、眼泪直流,却不敢出声,只把小手扣得更紧。缩紧了身子,抬轻了脚步,更快地倒腾起来。猛然间窜过巷道的野猫,吓得二姐喊出声,忽又咽了回去,同样头皮发麻的大姐,紧咬牙根安慰:“没事的,它不咬人。”

圆圆的月亮,一直在头顶上看着,时而会走进薄云里,暂时暗淡下来,但月光依然清亮。偶有被惊扰的鸟雀,扑棱棱地从枝杈疏朗的大树中,飞进月色里。

“啪啪啪!”深冬寒夜,冰冷的门环被骤然拍打,磕击声在静穆的夜空里回震。姐俩竖起耳朵,提着心,眼巴巴地望着厚厚的大门。犬吠声远远回应过来,虽然零星却清晰。斜过身子,姐俩不时向巷口张望,又缩紧脖子,惊恐地瞄瞄四周,害怕这半夜的声响引来了什么。

“啪啪啪!”大姐二姐各占一个,又继续拍打起来。

“来了!来了!”大妗的回音,急急地挤过门缝,一下子接住了姐俩悬着的心。小手一放开,身体一松,姐俩立马跺起脚,搓着手,捂起耳朵。

大妗搂住两个小外甥女,忙乱中不知该是先给小的暖脸,还是先给大的暖手,满脸揪心地扭头就喊:“快点,还磨蹭啥呢!”

“走!”低沉的声音里,毫不掩饰的焦急,大舅套着他的黑棉袄,一手扣着扣子,一手从柴房里推出那辆被乡亲们称为“救护车”的二手“白山”牌自行车。

大舅抱起小的放到横梁上,大的自己爬上了后座。跨上车子,大舅一脚就出了巷口,路不用看,“白山”就知道怎么走。他用力控制着车子的颠簸,怕把两个小外甥女颠下去。好像没再听到狗叫,被惊扰到的鸟雀,一闪就没了影,再一转眼,就进了院子。

“怎么又不早说!”大舅心疼得自言自语地埋怨。

“早说了也不抵事。”

“再忍一会,我马上就回来!”还是那低沉的语调。大舅与姐俩对视了一下,扭身就出了房。

大舅的话,让姐俩心里轻松了许多,俩人用还没有暖和的小手,不知所措地摩挲着妈妈。

“给妈倒点水……”声音断断续续,大姐二姐却听得响亮真切,像听课堂上老师的点名。姐俩麻利地跳下炕,爬上长凳,拉拽着柜子上的暖水瓶。大姐提着把手,二姐托住暖瓶,“哗”地一下,冲得放在凳上的缸子挪了位,把两个小人人吓了一跳。

“你俩慢点……”妈妈蠕动到炕沿,头发错乱地缠在一起,听到姐俩的动静,很是担心。

风从门缝刺进来,手脚一会就麻木了。水是昨天烧的,还有一点温度,姐俩蹲在地上,两双小手把缸子凑到妈妈的嘴前,心里知道妈妈是喝不下多少的。多少次经历,今天也一样,眼睛都睁不开的妈妈只是将水在嘴里润润,艰难地尝试着吞咽了几下,就放弃了。

  两双小手僵在那儿,月色依旧,时间像冻住了一样。大舅像是刚出去,又感觉过了好久,几双耳朵焦急地听着,盼着“白山”熟悉的咯噔声。

“你俩睡吧,明天还要上学呢。”大姐二姐默默把缸子放到妈妈手可以够到的凳子上,往炕边拉了拉,爬上炕,钻进热乎的被窝里。

妈妈的病,是1958年在中条山炼钢铁时落下的。那时每家要出壮劳力,妈妈刚嫁过来不久,父亲留校任教,爷爷不在了,小脚的奶奶只能围着锅台转,没得选择。到工地上,妇女们负责砸矿石,再挑着担子送到高炉旁,一手扶梯子,一手挎着筐,爬到高炉上倒进去。晃晃悠悠的,也得硬着头皮上,为了记工分。矿石一来,大家一窝蜂上去抢,南瓜大的石头抱起来就跑。妈妈说,几天衣服就磨烂了,累得砸着砸着就睡着了,时间一长,晚上睡觉胳膊还在抖。加之,住的棚子潮气重,病根应该是从劳累和湿气得来的。一犯病就肚子绞痛,满地打滚,最少持续七八天,靠药物缓解,才能慢慢地活过来。随着身体越来越弱,几乎每个月都要犯一次,用药量也越来越大。医院去遍了,药吃了几箩筐,病还是一样犯。

1963年,邻村有位从大城市退休回来的医生,都说看得好,让妈妈打链霉素一天两针,连打120针。父亲、大舅、二舅四处凑药,二舅从北京寄回几十针,由在医院待过的闫三群注射。两个月下来,妈妈身上找不到下针的地方,这也只是犯病时间间隔得长了点,照样犯。好几次,邻里都觉得妈妈扛不过去了,连气息都没了,大舅用平车推着她四处求医。奶奶几次提醒,让大舅备好后事,大舅嘴上说“我妹子命硬”,但心里却慌得很。

经常犯病,妈妈也掌握了规律,每次就一直死磕,直到再无一点气力对抗的时候,打上一两针,慢慢地就缓歇过来了。

“咚”地一声,大舅踉跄地顶进了房,带回来的风差点刮灭了那扑闪的油灯。脸冻得又黑又红,急促地喘息,半天说不出话,双手笨拙地在怀里摸索出小木盒——那是他专门用来装药瓶的,怕打碎那救命的小药瓶。

“医生呢?”

“医生知道你的病,他过不来,让我给你打。”

“又你打!”

“没事,打进肉里就行了。”大舅稍微缓过来,抖着手准备打针。

妈妈曾给我们讲过,有次她犯病,大舅做工回来天就黑透了,顾不得吃饭,被大妗往怀里塞了两个馒头,就推出了门,带妈妈去几十多里外的村子看病。半路上大舅打盹,车子晃得厉害,妈妈喊醒他。大舅又饿又困,在水渠边啃着冰凉的馒头,妈妈看着心疼得流泪,大舅还以为是疼得,站起来就要走。

妈妈哭着,大舅劝着,两人继续赶路。圆圆的月亮,照得沟壑分明。

“妈妈没事了,你俩放心睡吧。”针打下去几分钟,妈妈不再呻吟了,艰难地抬起身,给姐俩压了压被角,然后吃力地抬起头,湿着眼角看着炕边的哥哥,让他自己倒水喝。

“你还管我,好好睡一会。”大舅握了握妈妈的手,帮她挪正身子,盖好被子,扭身往脸盆里倒了点水,湿了湿毛巾,在手里暖和了一下,递了过去。大舅一屁股坐到凳子上,胸口还起伏着,拿起妈妈喝剩的水,一口灌了下去,抹了抹嘴。

大舅常说,每次能顺利拿回那救命药,得益于妹子是这方圆几十里有名的病人,连医生都认识了他这个韩木匠,说他是半个同行。因为管制,起初拿药很难,大半夜找医生、求医生是常事,满镇找不下药,舅舅急得都跪下来求过。大舅开玩笑:“我这妹子就故意整我,老是三更半夜犯病。”

有年秋天,连下几十天雨,妈妈犯病,大舅扛着被泥塞住的自行车,摔得满身泥水,鞋都丢了,到医院后医生用木盒帮他装药,回来时怕摔了药,浑身紧绷一路,事后小腿肚子疼了好几天。可每次说起这些艰辛,大舅都嘿嘿笑:“救人嘛,啥都值得!”

“咝……咝……”妈妈香甜地进入了梦乡。姐俩从被窝里探出头,一眼不眨地望着大舅。

“你俩也赶快睡,不要误了上学,大妗明天过来给你们做饭。”

“我回去了,门从外面给插好。”

路上,月亮圆圆的。

卢运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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