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薇花

雨后的傍晚，空气里浸着湿润的清新，走出去散步时，抬眼便撞见一树树热烈的紫薇——在满眼浓绿的风景里，她们像被阳光吻过的火焰，又像浸了雨露的云霞，格外惊艳。眼下正是盛花期，圆锥形的花序坠在叶尖，团团簇簇的，把纤细的枝条都压得弯了腰，花瓣上还挂着晶莹的水珠，轻轻一碰，像要滴出甜来。

紫薇的叶子有意思，或对生或互生，椭圆的叶片衬着花，每朵花都攒着六片花瓣，像小小的轮盘。花瓣小巧得很，边缘卷着自然的波浪，薄如蝉翼，柔似丝绸，远看时垂枝如瀑，如云似锦，把光影都染得温柔。听说雨后的紫薇花香最浓，我在花树间慢慢走，淡淡的、若有若无的香气缠绕上鼻翼，袅袅娜娜地钻进心里，连呼吸都变得清甜。

家乡垣曲的绿越来越稠了，花花草草挤满了小城的角角落落，一年四季都有花开着，把日子装点得质朴又明亮。群山环抱着的小城，像被时光藏起来的世外桃源，紫薇便是这桃源里最靓丽的住客之一。

她是落叶灌木，也是小乔木，太阳烈时迎着光开，树荫里也能悄悄生长，性子随和得很。最特别的是她的树干，多半是清浅的灰白色，摸上去滑溜溜的，像被岁月细细打磨过。难怪老人们叫她“无皮树”，连猴子都爬不稳的“猴刺脱”。后来才知道，年轻的紫薇每年都悄悄换新衣，旧表皮一层层褪去，露出新鲜的内里；成年后便索性把所有树皮都褪尽了，枝干光溜溜的，倒添了几分天真。

紫薇的花色像被夏日的风晕染过好几重：热烈的红花是赤薇，中条南街的大路旁种了两排，花开时整条街都浸在红云中，成了我心里的“紫薇街”，微雨清晨或落霞黄昏时走去，花香缠上思绪，恍若走进了惊艳的梦里；纯净的白花是银薇，最是稀罕，纯白的花瓣在阳光下透着清凉，每次见她，心都会静下来——许是物以稀为贵，我见过的紫薇里，银薇总像害羞的访客，难得露面。

紫色的翠薇最是多变，前几天路过人民路桥，河对岸飘来团团紫雾，跑过去细看，淡紫、粉紫、蓝紫的花儿正亭亭玉立在亳清河畔，像几位风姿绰约的姊妹临水照影，看得人挪不开脚步。近年来还添了种粉色的“粉晶”，中条大街的绿化带里有几株，蝉鸣正烈时，她们撑着粉红花伞在风里轻舞，娇娇柔柔的，把热浪都舞得温柔了。

植物总在静默中藏着力量。平日里不声不响，待全力绽放时，才把美与治愈轻轻递过来——这便是草木最动人的温柔。

“独坐黄昏谁是伴，紫薇花对紫微郎。”白居易在丝纶阁闲坐时，把孤独都交给了紫薇。花草不言，相逢时便以真心相对，一个黄昏因这默然的相伴，便有了说不尽的浪漫。杜牧也写她：“晓迎秋露一枝新，不占园中最上春。”大多数花赶在春天争艳，紫薇偏不，热热闹闹地从夏开到秋，柔弱的花瓣里藏着韧劲，难怪得了“百日红”的雅称。

紫薇这名字，藏着星子的故事。北极星又名紫微星，是星象里的“万星之主”，带着尊贵与福祉的意涵。盛唐时，中书省改称“紫微省”，宫廷里遍植的花便也得了“紫微”之名，后来音同字异，成了“紫薇”。难怪她立在那里，总带着种沉静的贵气，像从古籍里走出来的雅士，连风过都轻了几分。家乡人说“门前种紫薇，大富又大贵”，她带着“紫气东来”的吉祥，把好运悄悄种进日子里。

老辈人还说，紫薇是藏着暖意的药。《本草纲目》里记着她的好，皮、木、花都能入药，活血止血，消肿解毒。从前谁在田埂上磕破了皮，摘下花叶捣成泥敷上，伤口便悄悄收了口。草木从不是只为开花供人观赏的，她们把全身都捧出来，默默护着人间。

紫薇的雅称多着呢，满堂红、紫金花、鹭鸶花……最有趣的是“痒痒树”——树干光滑，轻轻一碰，枝叶便会柔柔颤动，像怕痒的姑娘在偷笑。

听我说到这儿，你是不是也忍不住想找株紫薇，轻轻挠挠她的树干？别太用力呀，这娇柔又坚韧的花儿，该被好好疼惜着呢……

朱艳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