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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桥

来源:运城晚报时间:2025-12-11

□崔世来

这浮桥原是在吴王古渡河面上搭就的,几十列铁驳船并排着,铺上厚重的铁板,便成了路。车子驶过时,铁板便“咯噔咯噔”地呻吟,整个桥身微微颤着,像一位不胜其扰的老者。桥下的黄河水,到了这节令,是失了波涛的,只沉沉地、稠稠地淌着,颜色浑黄里泛着铁青,似一块巨大而无言的古玉,缓缓地、固执地向东移动。大雪虽不曾真正落下,但那威势已弥漫在空气里,每一口呼吸都带着清冽的、刀锋似的寒意,直往人肺腑里钻去。

我的身子挨着冰凉的铁栏杆,眼光却不由得被对岸那一片苍茫摄了去。河心的沙渚,覆着一层衰败的、焦黄的芦苇,风过处,苇絮便飞起来,像一场无声的、细碎的雪。几只我叫不出名字的水鸟——许是苍鹭,或是鹳雀——静静地立在浅滩处,缩着颈,偶尔挪动一下瘦长的爪子,它们的存在,非但不添些热闹,反将那份寂寥衬得更深。近岸处,几方残败的荷塘,叶子早已枯黑,拳曲着垂向水面,倒有两个人影,穿着臃肿的胶皮衣裤,大半截身子浸在寒水里,正摸索着挖藕。他们的动作是迟缓的,带着一种与季节抗争的、沉郁的勤勉。这眼前的、活生生的人间劳作,与那无言的沙渚、寂寞的水鸟,构成了一幅奇异的画,一半是烟火,一半是荒寒。

我的思绪,便在这荒寒的一半里,渐渐地沉了下去,沉到了比这河底更深的所在。目光所及处,那河水拐弯的土崖下,据说便是古时的渡口,韩信木罂渡黄河的故垒了。木罂——那该是些怎样的器物呢?是掏空了的葫芦,还是简陋的皮囊?想来总不过是些粗糙的、与华丽无缘的什物。然而就在那样一个或许也如今日般凛冽的清晨,千军万马,便凭着这些最朴拙的物品,悄无声息地渡过黄河,一举而定乾坤。历史的大转折,有时竟系于如此微小的物件上,这其中的意味,真叫人思之惘然。那金戈铁马的喧嚣,那震天的杀声,早已被这两千余年的风吹得悄无声息。沉在河底的,怕连木罂的残片也没有了。只剩下这“故垒”二字,一个空洞的地名,躺在冰冷的史书里,偶尔被像我这样的过客,在凭栏时幽幽地想起。

一阵狂风忽地从河面上横扫过来,全不似先前零碎的风。它像是蓄足了力气,呜咽着,卷起河滩上的沙尘与枯叶,直扑向人的面门。桥身晃动得更明显了,脚下的木板不安地“吱呀”作响。对岸的苇丛齐刷刷地伏倒又站起,天地间顿时充满了一种蛮横的、不容分说的“威”。这便是“雪威”了,雪虽未落,其威严已先声夺人。这大自然的力,是这般原始,这般不加雕饰,它吹过今日的浮桥,也必定吹过当年韩信的战船。在这狂风面前,个人的一点怀古的幽情,一点无端的感慨,显得多么渺小,多么不值一提。

我将目光从苍茫的故垒收回,重新落到这颤动的浮桥上。一辆货车正从我身边缓缓驶过,司机目不斜视,神情是一种见惯了风雨的平淡。桥那头的市镇,笼在薄暮的霭气里,已亮起了几点疏疏落落的、温黄的灯。这灯,这车,这挖藕的人,是切实的、温热的生活。历史是长河,滔滔地去了;生活也是长河,潺潺地流着。前者让人慨叹,后者却给人以支撑。忽然想起那诗的末句,“云帆破浪归”。这“归”字,真好。不是冲锋,不是搏杀,是“归”;是历经了风雪,看惯了狂涛后,心平气和地驶向那个必然的港湾。

风势渐渐歇了些。我离开栏杆,转身向桥头走去。身后的黄河水,依旧沉沉地、无言地流着。我知道,明日,或者后日,那真正的雪终会落下,将这一切——浮桥、故垒、枯苇,连同今日我这片刻的徘徊——都覆盖成一片干净的洁白。但那又有什么要紧呢?雪化之后,春天总会来的,挖藕的人会挖出雪白的嫩藕,新的芦苇会从陈年的根上长出,而这座浮桥,也还会“咯噔咯噔”地,载着新的车马,颤巍巍地,通向对岸的生活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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