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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老师屈殿奎

来源:运城日报时间:2025-05-15

屈殿奎是我的初中老师。

那时,老师才四十来岁。虽然腰弓着,也是大个子,用他的话说,砸直了的话,还能再高些。

屈老师的头发实际很好,但他却老留着个光头。冬天穿着没有外罩的大裆棉裤,下边还绑了腿带。棉袄也没外罩,针脚线路十分显眼。脚上穿的是家制布鞋,单鞋为圆口,棉鞋是窝窝。头上常戴顶就没见干净过的呢绒帽子,天凉后老围着一条不知本来是啥颜色的围脖。

屈老师根本谈不上不修边幅,他纯粹就是邋遢。他说他在运城农校教书时拖家带口的,学校还在黑板报上编排糟践过他:“提起那卫生大检查,忙坏了咱们老屈家;老屈家,梅梅妈……”

我也说不上屈老师为啥爱见我。学习好?我就是学习再好也与他无关,他一直代的是副课,农常啦什么的,最阔代过历史,还没教过我们。我后来倒是问过屈老师,屈老师说他不爱见我。

屈老师的历史课肯定讲得好,因为他本身就有“历史问题”。

新中国成立之前,屈老师就在国民党控制下的河东日报社当过记者,之后先在运城农校教了几年学,后来才调到离家近点的闫景中学任教。

……

屈老师离休后住回万荣老家——老万泉县的县城古城村,高在半山腰。

后来就很少见面了,他没电话,多为书信往来,还总是老师先给学生写信。今天他要本《永济县志》,明天他要些垣曲资料……再忙,我都会及时回信,如期把老师所需要的东西设法找全,给他寄去。他偶尔也来永济游转,但坚决不来家里。我曾“质问”过他,回说:“言之不慎,伤人自尊,不可饶恕,何必自讨没趣!”

厂里有一女工,和他一个村的,我也一年半载地托她给老师捎些礼物。有次干脆给了两百元钱,让她到古城街上随便给老师买些食品。两百元在当时也是个数儿,我工资才三几百元。那女工更实际,直接把钱就给了屈老师。屈老师给我回信说:“承蒙你贼不弃,捎来两百元收到。不能光使小钱,不办大事!我不缺钱,经济上别老惦记我……”

我的确没给老师办过大事。虽然“小人从没得志”,早些年,凭人情或许还能办点小事。问题是他太差劲了,一点人情世故不入,一点操作要领不懂,好事也能让他办砸。

他不吹大话,也不会说小话,言行从不拐弯抹角,他能把黄河看成一条线,说啥都十分豪迈、非常轻省。在他看来,凡事皆理所当然,顺理就能成章。

20世纪80年代初他给我写信:“听说你贼认识当今县委书记,打个招呼,给批几方木料,让我把家里房子整治一下。”

我算哪根葱,给人家县委书记打个招呼?一听他这口气,我就没敢揽事儿,别木料搞不下,还惹人笑话哩!

又比如,他想让学生办事,让我去说话,来信写道:“某某当了电业局长,威望很高,权力很集中。你俩同桌,关系非常。给他说说,安排一个人进去。”

我的同桌自然也是他的学生,老师找学生办事,还用得着第三者充大吗?我憨啦?我寻着挨骂哩!

后悔的是,没有和老师好好合作,把他肚子里的那些东西想法掏腾出来,“身边就有孔夫子,何必到处寻圣人”。现成的“配件厂”我不启用,却在绞尽脑汁地生编硬造。损失的不只是我,损失的是社会财富啊!像他这种老不被人重视的人的知识很容易被世俗埋没。

他要和我到运城、临汾两市二十几个县跑跑,想出一本晋南方言集锦。

出方言哪是光跑县城的事啊?我不上班啦?再者,方言就是土话,本身就不锦绣,何谈集锦?我和他同是老万泉县人,我说了一句我们村的土话“逅叫慢乎剪换塞不姐顾(别让将来万一谁不留神)”,他也一时听不懂,还集锦二十几个县的方言?我问他成精作怪和捏撮倒怪算不算方言?两者有无区别?怪模什样和怪滋剌味是不是土话?两怪有何不同?死念怪道是不是成语的死乞白赖?

他说不过我了,就说我难缠,说我事情就多,说我正事干不了,邪才一肚子。

他曾提议,利用三五年的时间,和我周游全国。交通工具由我来解决,食宿费用他全部承担。然后再利用三五年的时间,闭门造车,出一套“中华民俗大全”。

其时他已七十好几了,我问他还能活多少年?他说至少还不活个十来年。我说你再活一百年也完不成这件事儿,孔夫子也不敢夸这口,愚公都不揽你这活!就你敢想!你是想起一出是一出!十里不同俗,永济初二敬人,万荣初二敬鬼;运城早上迎亲,闻喜晚上才娶媳妇。全国各地,五花八门,你能了解多少?这工程比出《四库全书》都浩大,这就不是一套书的事儿,是几车皮的书,恐怕你赶死也列不出提纲来,还写什么大全哩!

他说我不应该出生在龙年,说我应该属马,属于驴科。说我是个踢踢骡子,比驴还犟!从小看大,他说我至死也成不了大器!

他后来倒是薄厚正式出版了几本书,都没成气候,都是有钱人嫁女子——陪(赔)的总比赚的多。唯一的那本书本来可以赚钱,还让我给搅黄了。

20世纪90年代后期,他和万荣县原文化局局长马力老师、时任万荣县文联主席的张旭光先生合伙写了一本《万荣72zeng笑话》,在此之前,还没人系统整理过万荣笑话。我当时已经正式出版了几本书,所以屈老师征求我的意见,问我怎么出版,如何炒作,似乎还想借此赚笔钱。我坐井观天、管窥蠡测,不作调研就信口雌黄:“现在谁还看书哩!根本卖不动。要出少印上些,给朋友圈里发散发散算了。”

三位老师都很看重我,也就只印了少许。没想此书非常抢手,千人争购、万人传阅,险些“洛阳纸贵”。钱没挣上,却起了引玉作用。管喻先生的《万荣新笑话》随后一本连着一本,起码出版了十余册。紧接着万荣县政协又出了一本四十余万字的《万荣笑话库》。后来者无论是文字修炼,还是内容充盈,还是包装设计皆出于蓝而胜于蓝,把首先结集成册的《万荣72zeng笑话》直压得无法抬头、不能再版。

我使老师丢掉了一次赚钱的机会。

这件事屈老师没有埋怨我,只戳了我一指头,说了三个字:“你贼!唉……”

学兄赵参军,原为地区文物局局长,也是屈老师的学生,他曾给我讲过一副对联。

上联:能干大事干大事,干不了大事干小事,干不了小事不干事,不干坏事。

下联:能帮大忙帮大忙,帮不了大忙帮小忙,帮不了小忙不帮忙,不帮倒忙。

横批:咱不亏人。

这副对联真像是冲我来的。

屈老师去世半个多月后我才知道。别人问我,怎么没通知你?我说,就凭那点名气,谁还能想到李新民也应该参加追悼。换句话说,去了又能咋的?不成器的学生也六十大几的人了,帮不上忙不说,还要累赘老师家人,倒忙是不能再帮了!

入土为安。就像常人一样,应合社会风气,由自己的儿女们不太声张地把自己埋了就行啦!“生不歌而死不服。”活着都不讲究,死了铺排啥哩!

屈老师除了高级讲师外,还有许多社会头衔,不能说全不值钱。好多年前他就是万荣县民盟万荣支部主委、万荣县政协常委和万荣县史志研究学会副会长,曾连任三届县人大代表,肯定是中国民俗家协会会员。省市还有啥头衔就不知道了,也没听他炫耀过。

一个年轻时就浑身毛病的人,能活九十几岁,除了自我保养、儿女孝敬、社会关爱外,我看主要是他一直在学习,“双鬓多年作雪,寸心至死如丹”,自强不息、肯动脑筋的人一般能长寿。科学家们就普遍高寿,作家巴金、冰心皆年过百岁了。

一想到再也不能聆听老师教诲,和老师“磨牙”了,马上急得头上直渗虚汗,好像突然丢了一件什么东西,一件虽不值钱却离不了的东西,一本字典?还是一柜子藏书?

屈老师走了。他把一肚子的“杂碎”带走了,却没有把他的名字带走,不说是亘古如生、垂之竹帛么,起码有成千上万的人知道这世界上还曾有过一个叫“屈殿奎”的人。

名者,公器,任人褒贬。

李新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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