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光的墓志铭

元祐元年（1086年）10月11日，司马光病逝，范镇怀着沉痛的心情为他撰写了墓志铭。

范镇（1007年~1088年），字景仁，华阳（今四川成都）人，北宋史学家、文学家、政治家，宋仁宗宝元元年（1038年）举进士第一，以直言敢谏闻名，生平不信佛事，后为翰林学士，与欧阳修、宋祁共修《新唐书》，晚年曾出使辽国。在政治上，他支持司马光，反对王安石变法，劾青苗法扰民，直言变法是残民之术。其谥忠文，赠右金紫光禄大夫。

墓志铭文兹录如下：

公讳光，字君实。自儿童凛然如成人。至既没，其家得遗奏八纸，上之皆手札当世要务。

翰林学士苏轼状公如此，盖直记其事，且镇所目击，足以示后世者。镇与公出处交游，四十余年如一日。公之所以在家如在朝也，事必稽古而行之，动容周旋，无不在礼。尝自号为“迂叟”，而亲为隶书，以抵镇曰：“迂叟之事亲，无以逾人，能不欺而已矣。事君亦然。”今观公得志，泽加于民，天下所以期公者，岂止不欺而已哉？且约镇生而互为之传，后死者当作铭。公则为镇传也，镇未及为而公薨。呜呼，镇老矣，不意为公铭也。铭曰：

于穆安平，有魏忠臣。更六百年，有其元孙。

元孙温公，前人是似。率其诚心，以佐天子。

天子圣明，四海一心。有从有违，咸卒用公。

公之显用，自我神考。命于西枢，曰予耆老。

公言如经，其或不然。帝独贤公，欲使并存。

公退如避，归居洛师。帝徐思之，既克知之。

知而不以，以遗圣子。惟我圣子，协德神母。

人事尽矣，天命顺矣。如川之回，如冰之开。

或蹈其机，岂人也哉。公亦不知，曰是惟天。

二圣临我，如山如渊。公惟相之，亦何所为。

惟天是因，惟民是师。事既粗定，公亦不留。

龙衮蝉冠，归于其丘。公之在朝，布衣脱粟。

惟其为善，惟日不足。生既不有，死亦何失。

四方颂之，岂惟兹石。

一志一铭大意如下：

先生名光，字君实。他从孩童时期起，神态庄重严肃，就像成年人一样。等到他去世后，家人整理出8张他留下的奏疏，呈交给朝廷，这些都是他亲手书写的，关乎当时国家重要事务的文稿。

翰林学士苏轼撰《司马温公行状》，都是直接记录事实，而且也是我（范镇）亲眼所见、足以流传后世的内容。我与先生仕途进退、交往相处，40多年来始终如一。先生无论在家中还是在朝堂上，行事风格始终一致，凡事必定查考古制再施行，言行举止、应酬交往，没有一处不合乎礼仪。他曾自号“迂叟”，还亲自用隶书写信给我说：“迂叟侍奉父母，没有什么超过别人的地方，不过是能做到不欺骗罢了。侍奉君主，也是如此。”如今看先生当权执政时，恩惠遍及百姓，天下人对他的赞许，哪里仅仅是“不欺骗”而已呢？况且先生曾与我约定，我们在世时要互相为对方撰写传记，去世较晚的人负责撰写墓志铭。后来先生先为我写了传记，可我还没来得及为他撰写，先生就去世了。唉，我已经老了，从未想过最终会为先生撰写墓志铭。铭文如下：

温公的先祖曾是魏朝的忠臣（曹魏至西晋初年的重臣司马孚，曾被封为安平王，至死以魏臣自称）。时隔600年，他的远孙温公诞生，他与先祖的德行何其相似。他怀着一颗赤诚之心，辅佐天子治理天下。

天子英明睿智，四海之内万众一心。朝中意见或有顺从、或有违背，最终都采纳了温公的主张。温公得以重用，始于神宗皇帝。神宗任命他为枢密副使，称他是国家的老成贤达。温公的言论如同经典般无可辩驳，即便有人提出不同意见，皇上依然独独赏识温公，想让不同主张并存互补。

温公却主动引退避让，回到洛阳居住。神宗皇帝后来慢慢思索，终于彻底明白温公的深意。虽已明白却未能完全任用，最终将温公的贤能留给了圣子（指宋哲宗）。我们的圣子，与贤德的圣母（指高太后）同心同德，人事尽善尽美，天命顺应民心，国事的转变，如同江河回旋、坚冰消融，顺势而为。或许是恰逢其时、契合机遇，这难道是人力所能强求的吗？

温公自己也并不居功，只说这都是天意。两位圣人（哲宗与高太后）临朝执政，如山岳般稳重、如深渊般深邃。温公辅佐朝政，又做了些什么呢？不过是顺应天意、以百姓为师罢了。天下大事大致安定后，温公便不再留恋官位，脱下帝王所赐的龙袍、摘下高官的蝉冠，魂归故里。

温公在朝为官时，身着粗布衣裳、吃着糙米饭，一心只考虑国家大事，总觉得时间不够用。他生前不贪图私利，死后又有什么损失呢？天下四方都在称颂他的功德，这份荣耀与赞誉哪里是一块墓碑可以承载的呀！

众所周知，司马光一生的言行堪称儒家士大夫的典范，范镇与他志趣相投，感情甚笃。熙宁四年（1071年），范镇因反对王安石变法而被罢官，司马光还愤然上书为其鸣不平。在《司马文正光墓志铭》一文中，范镇深情地追忆了他们近半个世纪的友谊，盛赞司马光忠君报国、济世爱民、节俭自律、勤勉敬业的高风亮节，千百年后的今天，捧读这样文采斐然，情真意切的墓志铭文，仍然令人动容。

李恩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