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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里坡山楂

来源:运城晚报时间:2025-11-21

太阳穿过山楂树的枝桠,在黄土坡上织出细碎的金网。劲草站在七里坡的塬上,身旁的少年小明正踮着脚摘枝头的山楂,清脆的声音裹着风飘过来:“老师,您看!这果子红得像不像过年挂的小灯笼?”劲草顺着少年手指的方向望去,漫山遍野的山楂压弯枝头,似是谁把天边的霞撕成碎片,系在了每一根枝条上。风过时,叶隙漏下的光斑在红果上流动,恍惚间竟分不清是果实坠着阳光,还是阳光吻着果实——这便是小明家乡的山楂红了,红得热烈,红得扎实,像极了坡上那些弯腰劳作的身影。

春深绿如海

七里坡的春天,是被山楂树的嫩芽唤醒的。清明刚过,冻土还带着些许凉意,枝头就冒出星星点点的绿,先是怯生生的鹅黄,几日春风一吹,便铺成了连绵的碧。小明拉着劲草往塬顶跑,脚下的土带着新翻的潮气,少年指着漫山新绿兴奋地喊:“老师您看!这绿顺着坡流下去,像不像棉织厂织的绿毯子?”站在塬顶望下去,千树万树的新绿顺着山势起伏,活像刚涨起来的春水,漫过沟沟壑壑,连空气里都浸着草木的清香。

这时候的山楂林,最宜读陶渊明的“平畴交远风,良苗亦怀新”。那些新抽的枝条像孩童的手指,怯生生地指向天空;叶片上的绒毛沾着晨露,在阳光下闪着碎银似的光。小明的祖父扛着锄头在林里转悠,把杂草连根拔起,给树根培上新土。“您看这土,得松快些,根才能扎得深。”老人粗糙的手掌抚过树干,转头对劲草笑着解释,“树和人一样,得经春寒,耐春雨,才能熬出秋的甜。”小明蹲在一旁,学着祖父的样子给树苗培土,鼻尖沾了泥也不在意,还抬头冲劲草眨眼睛:“老师,我帮爷爷照顾树,秋天就能结更多红果啦!”

初夏的山楂花,是藏在绿海里的雪。劲草和小明走在林里,衣襟很快沾了香,那香不浓,却似能洗去心头的躁。邻家三婶张娜在树下摘野菜,看见劲草和小明便笑着招手,指着花丛里的蜜蜂说:“这花虽小,蜜却稠,你们尝过山楂花蜜不?甜里带点酸,像过日子的滋味。”小明凑过去闻了闻花香,转头对劲草说:“老师,这花像奶奶泡的菊花茶。”劲草想起汪曾祺写过的“花以兰为最,取其幽香,而不艳”,山楂花或许不似兰草名贵,这份藏在绿叶间的素净,却更合了乡土的性情。

村里的老人们爱说:“山楂花不落,春寒就不走。”他们看花期长短预测收成,像解读自然的密码。有年春寒料峭,山楂花迟迟不肯全开,小明的三叔急得在林里转了三圈,最后在每棵树下埋了把玉米粒:“给树加点劲,咱七里坡的地,不欺诚心事。”小明拉着劲草,去看埋在树下的玉米粒,小声说:“老师,三叔说树能听懂人说话,您信吗?”后来那场花开得格外盛,像是树真的听懂了人的期盼,把积攒的力气全用在了枝头,小明指着满树白花,蹦跳着跟劲草炫耀:“您看!树真的听懂了!”

夏浓果初成

入伏后的七里坡,山楂树巴掌大的叶片间,藏着绿豆粒大的青果,像一群怕生的孩子,躲在叶后偷偷打量世界。劲草和小明坐在山楂树下的石凳上,能听见果实在风里轻轻碰撞的“沙沙”声,混着蝉鸣,成了夏日最悠长的调子。小明摘了片叶子给劲草扇风,又指着青果说:“老师,现在这果子可酸了,去年我偷摘了一颗,酸得我直吐舌头。”

小明的母亲常带着竹篮去林里除草,见着劲草和小明便笑着递来几株野菜:“这是‘地菜’,回家焯水拌香油,可香了。”她教劲草和小明辨认哪些是害草,哪些能吃,“你们看这山楂果,现在咬一口能酸掉牙,可到了秋天,就成了金疙瘩。”她摘下一颗青果递给小明,果皮上的绒毛蹭着少年的指尖,青涩的汁水溅在舌尖,小明皱着眉头吐舌头,惹得母亲和劲草都笑了。“酸才好,酸里藏着甜呢!”母亲擦了擦小明的嘴角,“就像你爹侍弄果树,天不亮就去浇水,日头最毒时还在施肥,现在看着苦,秋天收果时,他的笑比蜜甜。”

劲草当年在七里坡支教时,见过小明父亲抗旱的样子。那年伏天百日无雨,山楂叶卷得像蚕茧,青果落了一地。小明的父亲挑着水桶在林里穿梭,扁担压得“咯吱”响,汗水顺着脊梁往下淌,在地上砸出小小的湿痕。小明跟在父亲身后,帮着递水瓢,小小的身影在林间穿梭。小明父亲给每棵树的根浇足水,又在树干上缠上湿草帘:“树怕渴,更怕晒,咱得像疼娃一样疼它们。”有天下午,劲草到小明家作客,因为坐的时间长了,天下起了小雨,小明父亲挽留老师在他家住一宿,待明天天晴后再回家。晚上下起了大雨,雷声惊醒了劲草,他看见小明披着小蓑衣跟在父亲身后,原来父亲怕暴雨冲坏幼果,正给每棵树下围土埂,小明也学着父亲的样子,用小铲子往土埂上添土。那一大一小的身影在闪电里忽明忽暗,像两尊守着希望的石像。

这让劲草想起老舍的话:“劳动是最有滋味的事。”七里坡的夏天,每个身影都浸在汗里,却没人喊苦。他们知道,那些落在果树上的汗,那些洒在土地里的力,到了秋天,都会变成红果上的光。就像村口那副老对联写的:“春播一粒粟,秋收万颗子”,朴素的道理里,藏着最实在的盼头。小明拉着劲草的手,指着父亲的背影说:“老师,我以后也要像爹一样,把树照顾得好好的,结好多好多红果。”

秋高红满天

白露一到,七里坡就被山楂果染红了。先是枝头最高处的几颗,偷偷换上红衣裳,像挂在绿幕上的小灯笼;没过几日,整座山都“烧”了起来,红得轰轰烈烈,连风都带着酸甜的气息。小明一早便拉着劲草往林里跑,手里还提着两个竹篮:“老师,今天摘山楂,我教您怎么摘才不碰掉果子!”脚下踩着厚厚的落叶,头顶是沉甸甸的红果,恍惚间像走进了《红楼梦》里的“赤霞宫”,满目都是醉人的红。

摘山楂是最热闹的时节。家家户户男女老少齐上阵,竹篮、布兜、长竿全派上了用场。年轻人攀上树枝,用剪刀小心地剪下果簇,“簌簌”的红果落进篮里,像下了场红色的雨;老人和孩子在树下捡落果,嘴里哼着小调,手上的动作不停。小明的三叔嗓子最亮,他编的山歌在林里回荡:“山楂红,山楂圆,颗颗红果盼丰年;汗珠子,摔八瓣,换来好日子比蜜甜。”小明跟着三叔的调子哼歌,还不忘给劲草示范:“老师,您看,手指要捏住果柄,轻轻转一下,这样既不伤树,又不掉果。”

劲草试着摘山楂,才知道这活看着容易做着难。红果长得密,稍不留神就会碰掉旁边的,得像绣花一样仔细。小明在一旁看着,见劲草手忙脚乱,便笑着凑过来帮忙:“老师,您慢点儿,我帮您扶着枝桠。”少年稳稳扶着树枝,劲草顺着果柄轻轻一转,一串红果便落进了篮里。小明的母亲指尖结着厚茧,却比谁都灵巧,一串红果在她手里转个圈,就稳稳落进篮里。“这手艺是你姥姥教我的,”她对小明认真地说,“树有灵性,你对它好,它就多结果;你糊弄它,它就糊弄你。”小明点点头,转头对劲草说:“老师,我记住了,以后我也要好好对树。”

摘下来的红果要及时处理。村里的晒场上,竹匾排成了红色的海洋,山楂果在阳光下摊成薄薄的一层,被风吹得轻轻颤动。妇女们坐在马扎上,分拣果实,把个大饱满的挑出来,准备送加工厂。稍小些的就做成山楂干,她们的手指在红果间翻飞,像是在编织红色的网。小明拉着劲草去晒场,张婶正给果核穿线,串成红艳艳的门帘,见着劲草和小明便笑着递来一颗刚晒软的山楂:“尝尝,刚晒的,甜里带酸。”小明接过山楂,先递到劲草嘴边:“老师您先尝,可好吃了!”张婶笑着说:“山楂浑身都是宝,咱农民过日子,就得这样精打细算。”他们把一颗红果的价值,掰碎了、揉细了,做成了日子的甜。小明捧着一串刚串好的山楂核门帘,跟劲草说:“老师,我要把这个送给您,这样您想七里坡的时候,就能看见它啦。”

红果寄乡愁

劲草当年在七里坡支教6年,离开七里坡多年了,总在秋天想起那片红。想起摘果时小明父亲额头的汗,小明母亲指尖的红;想起晒场上小明哼的小调;想起少年捧着山楂核门帘时真挚的眼神,想起那些藏在红果里的日子,酸里带甜,苦里藏着希望。就像汪曾祺说的:“一个人的口味要宽一点、杂一点,南甜北咸东辣西酸,都去尝尝。对食物如此,对文化也应该这样。”而劲草对七里坡的眷恋,全藏在那口山楂的酸甜里,藏在少年清脆的笑声里。

去年秋天,劲草收到小明的消息,少年在电话里兴奋地说:“老师,您回来看看吧!咱七里坡变样啦!”回去后,劲草果然看见七里坡换了新颜。新修的水泥路通到了塬上,太阳能杀虫灯在林间闪烁,电商们举着手机直播摘果,“七里坡山楂”的名号,传到了全国各地。小明已经长成了挺拔的少年,他拉着劲草的手,带他看自家的新果园:“老师,现在讲究科学种果,产量高了,价钱好了,这日子啊,比山楂还甜!”

站在塬顶,看漫山红果在风中摇曳,劲草忽然懂了:七里坡的山楂红,从来不是简单的颜色。那红里,有春的希望,夏的汗水,秋的收获;那红里,有小明父亲的扁担,小明母亲的剪刀,小明三叔的山歌,是一代又一代人用双手染就的底色,也是少年眼里永不褪色的期盼。就像那句诗写的:“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

风又起了,吹得红果轻轻摇晃,像在点头,又像在诉说。小明知道,无论走多远,这片红都会在记忆里发烫,提醒他:根在哪里,乡愁就在哪里,那片用劳动染红的土地,那个捧着山楂核门帘的少年,永远是心灵的故乡。

□支望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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