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寻梦闯山东

郭俏萍

千里外的长棚，已堪寻梦；断肠人的寻梦，犹待长征。踏过了爱，踏过了恨，踏过了繁荣与冷清，轧轧的，是马蹄声，是我的心声……

——泰戈尔

深夜，一个人静静地坐在桌前，又一次在洁白的纸上写下泰戈尔的诗句，万千感慨在心头……

我，郭俏萍，生于陕西省洛南县，秦岭山里一个小山村。我们山里人世世代代的梦想就是走出大山，我的老师无数次用课本敲着我的头说：“娃啊，好好学习，争取考出咱这秦岭山，走出大山，你就享福了。”

我的老师说我是有出息的孩子，一定会走出大山的。1997年的高考，我失败了，看着破败的家，我想去广东打工，我几乎借遍了所有的亲戚，800元路费，借不到啊！我只好在山里放牛了。

1998年端午节，我的同学李芳和她老公武相杰帮我介绍了我现在的爱人、秦岭之外山西万荣县北杨村的黄国成。黄说：“靠天靠地靠祖宗，不算是好汉，好男儿志在四方。”看着黄一脸的坚定，我的心里从未有过的踏实，我义无反顾地跟了他！

婚后，家里一贫如洗，黄开了电焊铺，没日没夜地干活啊，他说：“你千里迢迢跟了我，我不能让你大富大贵，最基本的，我要你和孩子衣食无忧。”

那一天，我和他从姐姐家回来，我们推着自行车从寺坡路往回走，人家骑着摩托车从我们身边飞驰而过，尘土飞扬。我的眼里，掩饰不住对人家的羡慕，黄忽然一下子捂住我的眼睛把我搂在怀里说：“咱不看人家的，我给咱好好干，给你也买一辆。”2001年秋天，他真的给我买了一辆新摩托车。我以为，我们的生活就会这样平静地过下去。

2002年夏天，守田叔和公公聊天，他说他一个人在外一年就要花两万多元。我惊呆了，两万？是我老公辛辛苦苦一年到头的毛收入，一家人都花不完。我的心又蠢蠢欲动起来，“走不出大山，难见平川”，我走出了大山，来到了万荣这黄土高坡，还是没有离开泥窝窝啊！黄说：“那咱就离开这泥窝窝！”我们一拍即合。

2002年冬天，老公扔了家里的生意，带着仅有的3800元出门创业了。他离家的时候都不知道要去哪里？到了运城火车站，碰见霞姐，就跟着她去了安徽淮南推销建材添加剂。初到淮南，打开市场哪有那么容易？那年冬天，赚了4000元，我烫了城里人一样的头发，换上了洋气一点的衣服。

翌年正月，黄又随着军子表哥到了山东威海乳山市，我们开始了两地分居的日子。同年农历八月十五，我把孩子留给公婆，我也到了乳山。那年冬天，乳山市80%的防冻剂是我们送货的，虽然价格低，但是也赚了几万元。当老公拿着一万元给婆婆的时候，婆婆脸上笑开了花，她说：“我第一次见一万元，原来它是这么厚。”

第三年春天，由于报纸对东营市的大力宣传，意气风发的黄，决定要去东营。现实的无情很快粉碎了我们的美梦，东营市场很大，甲方拨款不到位，大量的工地老板因为没有钱支撑而跑路，我的货卖的越多，赔得越多。

我们赔光了在威海赚的那几万元，找堂哥贷的款也赔掉了。后来，堂哥一次次催账，我们还不起，黄甚至不敢接堂哥的电话，过年都不敢回山西，没法给堂哥交代啊！

2007年开春，我们终于还清了堂哥的贷款，我答应公婆暑假带孩子回北杨村。但由于我生病，暑假没回去，公公突然离世了，他连他大孙子最后一面都没见过，成了我们心中的遗憾和永痛！

二〇一〇年正月，我的小儿子轩轩降生了，我们也从卖砂浆王转成了卖保温砂浆，小有余钱，当年夏天，买了人生中的第一辆汽车。然而房租到期了，客户不回款，房租8000元，我们只有4000元，多次给房东说好话，先给她一部分钱，希望她能宽限一些时日，房东不答应，甚至把别的租客带来看房子。

我永远也忘不了，8月8日，房租到期，房东带着给她一万元的房客直接搬进来，我们一家老小被房东扫地出门，婆婆和孩子在楼下守着我们的破家当，我和老公在小区里面转悠着找房子，说不出的迷茫和心酸弥漫在心头。

可巧辛镇村里一个老大哥碰见眼圈泛红的我们，说：“你们愿意给我看大门吗？有三间房子，我不给你们工资，你们也别给我房租，水电不花钱，早上开大门，晚上锁大门，占住那三间房子别让人家强拆了就行。”我和老公如见救星，满口答应，心里感激得就差给老哥磕头了！

我们匆匆忙忙搬进大哥的三间房子，其实就是荒郊野外的三间草棚子，几亩的大院子堆满了砖头瓦块建筑垃圾，大院和周围的野草长得比我还高，那些荒草中，隐藏着无数的小沼泽。夏天夜晚，蚊子在路上成团，纱窗门帘上密密麻麻爬着蚊子，草顶子上也藏了无数的蚊子，蚊香根本就不起作用。夜晚，一家人待在家里就不敢出蚊帐。冬天，外面刮大风，家里刮小风，幸亏有三台电暖气黑夜白天开着，才支撑过去。

搬进那三间草棚子我们才知道，隔壁院子就是辛镇村人去世停灵的房间，他们常常放一晚上，第二天才拉去火葬场。夜晚，猫头鹰的叫声很瘆人，吓得我夜晚根本不敢一个人去上厕所。

雇不起人，我抱着轩轩带着零食天天随着货车全城跑，客户戏称我：“两手抓，一手抓生产，一手抓生育。”那两年，东营的建筑圈都知道抱着孩子送货的我，他们给我的称呼是“那个抱着胖孩送货的女人”。

那年秋天，我们搬离了那三间草棚子，办的建材厂也雇了工人，厂房也扩大了很多，我可以不用整天奔波，专心看孩子了。年底，我们全款买了一套房，生活好像越来越有盼头。

2014年秋天，正是大量供货的时节，所有的原料都是成批压在库房，我的库房压得满满当当。没有想到，一个捡破烂的老太太，让我的库房着火了，四辆消防车才扑灭。等我们赶到，我们的货悉数被毁，十来万元打了水漂。

我和黄围着废墟转着圈儿流着泪。警察来了，老太太村委会也来人了，说老太太神经不正常，房东的房子白烧了，我的货也是拿不到一分钱的赔偿。房东不是心疼自家的房屋，而是皱着眉头一遍又一遍地说：“老黄的损失太惨重了，太惨重了。”我和黄相对无言，只是默默地流泪！第一次，我才明白，祸从天降那句话是咋来的！我流着泪一遍一遍问自己：“难道这就是我的命，存不住财的命？”我一气之下，拿出大部分资金给黄又买了一辆他心爱许久的小汽车。

外甥女冰冰说：“妗子，别难过，火烧财门开。以后生意会越来越好的！”那次失火，我也换了地方换了厂房，重新开始。事实是：梦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生意一落千丈！这年我们又负债20多万元，又开始了还债的生涯。妹妹遭遇车祸，父亲患病住院，生活的不如意几乎压垮了我们，我整夜整夜睡不着，头发大把大把地掉，常常病倒起不了床。黄一次次把饭菜端到床前，孩子常常抱着我一遍又一遍地说“妈妈，我爱你”，我才慢慢从那段暗无天日的日子里坚持下来。2019年年底，我们终于还完了负债！

又拼搏了三年后的初秋一日，婆婆打来电话，要维修北杨家里的房子，我说：“妈，咱不维修了，咱也盖新房子住。”哪知，图纸设计好了，工人原料都找好了，婆婆却突发急病去世了！婆婆一生心心念念的新房子，还是没有住上。她唯一的儿媳妇我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没能赶回家为她送最后一程，每次想起，都感觉此生对不起她老人家！

婆婆去世了，老家风俗习惯，老人去世三年不能动土。今年，婆婆去世第四年，邻居哥哥打来电话说，狂风把屋顶的瓦都揭开了。我回复说，直接拆掉旧房子。但啥时候盖新房，还没有提上日程。

不知不觉，我们来东营二十年了，大儿子已大学毕业工作了，小儿子正上高一。这二十年，起起落落，沉沉浮浮，千里寻梦，虽然万般艰难，但是，心中一直有一个信念，那就是我夫妻俩同心同梦，按照自己内心的想法一直向前，百折不挠。人生之路，我们努力过，拼搏过，不管以后我们面对什么样的状况，但必定是无悔岁月，无悔自己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