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的高考

□赵岚

端午的粽香尚留在齿间，高考便踩着端午的脚后跟羞答答地赶来赴约。望着超市食品架上琳琅满目的粽子出神，我的妈妈——这个有故事的老太太迎面走来，我不禁扑哧一笑，她当年是不是吃了粽子才一举高中？

1977年10月，恢复高考的消息从广播匣里传出，像春雷把妈妈压在心底多年的梦想唤醒。她暗下决心，这次一定不能错过。那时，由于爷爷的历史问题，推荐上大学与她无缘。品学兼优的她又不甘心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没有上大学是她心里最大的缺憾。

从报名到考试，仅有一个多月，她和爸爸（当时是民办教师）同时报考。走出校门11年，她忙活生计、照看孩子和操持家务，连摸书本的机会都没有，旁人觉得她考大学最多是陪考。爸爸能上辅导班，而她只能靠自学，就连辅导资料都是借的。有一次，爸爸抄回一道非常有难度的数学题，她非要试试，居然做对了，这让家人看到了希望。爷爷奶奶要上班，特意把大吕奶（爸爸的亲妈，爸爸是过继的）叫来帮忙，好让她腾出时间备考。此后，她争分夺秒，利用一切可利用的碎片时间看书学习，早起晚睡，挑灯夜战……

高考那天，走进考场的妈妈紧张得手心都是汗，答题时手拙得就像张飞在绣花，可一想到家人的期盼和改变命运在此一举，就感觉浑身充满力量。走出校门放下书本多年，好多理科公式都已遗忘，她凭借印象，反复推敲……凭着扎实的知识功底和一个月的刻苦努力，这个荒废学业11年、两个孩子的妈居然考上了当时的晋东南医专，在小县城引起不小轰动，而爸爸却意外落榜。

1978年2月，录取通知书到了。妈妈兴冲冲地拿着它去看外婆，进门却见外婆虚弱地躺在炕上。妈妈含泪说想放弃上学，外婆强撑着坐起来，苍白的脸上露出欣慰无比的笑容，拉着她的手费力地说：“考上了好！我就知道你能行。你去上学，不敢因为我耽误前途。”

临近开学，妈妈反而没有想象中那么高兴。当时家庭贫困，父母含辛茹苦供她上学十二载，自不能枉费他们的苦心。寒来暑往，她每周背着馍布袋，步行往返20余公里路，一走就是6年，其中艰辛记忆犹新。家庭拮据使得她没钱上学校菜灶吃饭，常常是开水泡馍就咸菜。为节省伙食费，本该周日下午返校的她都是到下周二才去，然后赶紧自学，把缺的作业补上。否则酷爱读书的她，怎么舍得缺课？饥肠辘辘，逼得她多少次险些放弃，是母亲的不断鼓励，让她一路坚持，成为村里唯一的高中毕业生。而最好的青春年华与大学失之交臂，更是让她心不甘！

终于能上大学了，可病榻上的母亲和年幼的孩子，哪一个都令她牵肠挂肚，无法割舍。好在爷爷奶奶深明大义，挑起家庭的重担，让妈妈放心踏上了外出求学的路。

开学那天，奶奶牵着哥哥和我去送妈妈。临上车，奶奶让我与妈妈挥手再见，懵懂的我仍像平日送妈妈出门一样，乖巧地挥着小手。没想到，妈妈却一把把我搂进怀里，眼泪噼里啪啦地滴落在我的脖颈上，吓得我哇哇大哭。只记得后来透过车窗玻璃，看见妈妈在不停地抹眼泪，那眼泪源源不断，总也抹不完。直到现在，我才理解她当时的心情。她一定是怕与母亲这一别将是永别，一定是丢不下她心爱的一双儿女。在孩子最需要陪伴的时候，她却要为了梦想，不得不把我们撇下，这种母子分离是剜心的痛。列车虽然带走了她的人，却把牵挂的心留在了她的亲人身边。

大学毕业后，妈妈被分配到县妇幼站，后来成了副站长。可外婆没有等到这一天，妈妈总说外婆辛苦供她一场，没有享上她的福，她一辈子都亏欠。唯有好好工作，回报社会，把对母亲的爱回馈给广大患者，才是最好的报答。

时光如白驹过隙，一晃妈妈已进入耄耋之年，从单位退休后，仍在家里担任“一把手”，大小事都她说了算。如今快八十了还在张罗盖新房，被工地师傅笑称“总工程师”。她爱好广泛：炒股、写字、养生……生活丰富多彩，成了邻里老太太心目中的偶像。大家常说：“看人家辛苦一回，生活多滋润！要知道咱当时也好好上学。”爷爷奶奶，乃至亲戚朋友更是把她当作家族里孩子们学习的标杆。

高考改变了妈妈的命运，她的故事不仅是个人奋斗的见证，更成为弥足珍贵的家教家风。虽然妈妈没有在高考时吃上粽子，但却“一举高中（粽）”，她的经历和故事永远激励着我们：如果不勇敢去尝试，去追求，连失败的机会也不会有。致敬伟大而平凡的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