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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偷走了村庄里的一些人

来源:运城日报发布者:时间:2024-05-09

杨自莹

我认识树的时候,树已经是大树了。那时候,一个村庄总有一些古树、老树或者大树。当然,小树是不消说的,随处都有。这些树就像村庄里的人,老中青幼,一辈儿一辈儿。

但我认识村庄里的树的时候,是从大树开始的。一是说,我见到树的时候树就已经是大树了。二是说,树是作为一棵大树从另一个村庄移栽过来的。在一座村庄行将淹没之前,树被人连根刨起,附带根系上的一点泥土——在异乡,他们都担心水土不服。

树在新的村庄新的院落的前前后后再一次生死由命。树和人好像互不相涉其实又纠缠不清。

我认识树的时候,树已经是大树了。

树有枣树、槐树、泡桐树、榆树等。

枣树是爷爷移栽的。爷爷在原来的村庄的土崖边,曾经嫁接了很多的枣树——这是我听来的;他时不时地在他开的药方上写下:大枣为引——这是我看到的。

后院有两棵枣树。一棵在厕所旁,一棵在猪圈里。为什么会在猪圈里?我想应该是先有枣树后有猪圈吧,而且这棵枣树紧挨着院墙,它身上的一半枝条都旁逸斜出到后边的小学校里。

这两棵枣树粗细都差不多,高低都差不多。一伸手就能够着低处的枝条。秋天枣子成熟的时候,爷爷用竹竿敲打,我们在树下捡拾。枣落得满地都是,还有的刚好落到老鼠洞边,有的则滚到红薯窖旁。我们也跳到猪圈里,从猪的食槽里、蹄印子里,甚至嘴边一一抢回落下的枣。猪在猪圈里和我们兜圈圈,也发出抗拒的声音。

猪圈里的枣树最先死去,是猪粪烧死的。爷爷的病也是一种烧心的病。这就不得不说到厕所旁的那棵枣树了。爷爷病重的最后一段日子,我记得这棵枣树下曾经拴着一只大白鹅。大鹅是从很远很远的华山脚下弄过来的。若干年以后,我才知道,土方说喝了大白鹅的热血可以治疗食道癌。爷爷喝没喝,我不知道,我知道的是,爷爷下葬后,大鹅还在枣树下拴了好几天;我知道的是,堂哥还吃了一块大鹅的肉。

爷爷去世后不久,这棵枣树也无缘无故地慢慢枯萎了,先是一些枝条,再是一些枝条,后来就整个地死了。

枣树死了之后,我们也没有急于挖掉它。后来有一个阴阳先生说,谐音不好,挖掉吧。

是枣树偷走了爷爷!

奶奶在大门口旁的大槐树一坐下,左邻右舍前巷后巷的爷爷奶奶们都来了。这棵大槐树默不作声,但它知道奶奶的头发是哪一年全白的,奶奶的腰是哪一年直不起来的,它甚至知道,奶奶出门时有一个转动门环的动作。它不用进门就知道,奶奶在灶台前一忙就是半晌……后来,家里的大门改到北边,奶奶开始寝食难安,魂不守舍,一日日憔悴下去,直至卧床不起。而那棵槐树,竟也日渐萧条。奶奶和槐树是一前一后故去的。奶奶死后,叔伯们就用那棵槐树给奶奶做了一口棺材。槐树偷走了奶奶,但奶奶仍然在大槐树下安静如初。

大伯最稀罕的就是泡桐树了。泡桐树在北房前。泡桐树的粗细和水桶差不多,高低和房脊差不多。泡桐树的树干笔直高挺,枝繁叶茂。大概是夏天的时候,豆虫就吐着丝从枝叶间垂下来,身子一弓一弓的。我们也叫它芝麻虫。麻雀经常光顾,也有石榴树上的鸡,扑棱棱飞到泡桐树上过夜的。

大伯在泡桐树下挖了一个两尺深的方坑,用来存贮雨水。他了解泡桐的习性,吃水,不耐干旱。大伯是一个舍得的人,他在雨水灌满树坑的时候会撒下大把大把的尿素。他是一个粗枝大叶的人,比如喂猪吧,新玉米下来的时候,他从院子里随手捡起几个玉米棒子,顺路就扔到了猪圈里。但他又是一个细心的人,他时不时地用手等量他亲自栽下的那棵泡桐树。

他是在等量什么呢?等量一个粮柜、一个展箱等需要的材料。终于有一天,几个叔伯拿来了铁锹、镐头、绳索、斧头,他们用最原始的方法挖倒了这棵桐树。过上几个月,这棵桐树又经木匠之手摇身一变,成了一个粮柜。

新麦入柜的时候,大伯去世了,他终于还是没能吃上一口新麦。

是桐树偷走了大伯的命。

父亲在新规划的空院中栽下一排榆树。榆树慢慢由手指头粗长成了手腕粗。这时候的榆树开始生虫,一个个小小的白色的肉虫在坚硬的榆木上打洞,一小絮一小絮褐色的木渣被虫子刨出来,一部分遗落在树皮上,一部分撒落到地上。但通常都看不到虫子。

被虫子蛀了的榆树总让人担忧,树会不会中空,能不能成为有用之材。有一年,刚好有安徽人游门串户做木椅,半大的榆树就被挖出来,经过安徽人之手,成了一把把木质小椅子。在这之前,我们一直都是坐板凳的。榆木椅子,俨然上了一个档次。

父亲在挖树的时候,大概是投鼠忌器吧,特意留了一棵。这棵长在红薯窖旁的榆树就兀自生长,多年过去了,它竟然成了一棵大树。虫子也照常天天“上工”,刨出的木渣也越来越多,但好像已经没有人担心树木会被虫子掏空。这多么像父亲,一边被脑梗的后遗症折磨着,一边艰难地活着。在人世间,人和树一圈圈的年轮既有相似的地方,又有不同的地方。

最后一棵榆树是在盖房子的时候被挖的。榆树放倒的时候我只关心榆树皮里的那些瑟瑟发抖的虫子,它们在榆树轰然倒塌的时候毫发无伤。我还关心被虫子蛀出的榆树上的那些小窟窿眼,它们好像左右不了一棵榆树的命运。榆树的木质依然坚硬,它完全可以成为一根檩条或者别的什么有用之材。但父亲在榆树轰然倒塌的时候,也轰然倒塌了,是榆树偷走了他的命。

若干年以后,那几截榆木的边角料上竟然长出了木耳。这木耳好像是故去之人谛听人事打探人世的另一种方式。

树偷走了村庄里的一些人。不同的树偷走了村庄里不同的人。那些害怕被树偷走的人,早早地逃离了乡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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