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用爱撑起一片艳阳天

□曹晓芳

前不久，婆婆因为头晕住进了医院。我去陪了她两天，听她讲了一些过去的事情，忽然听懂了婆婆的一部分心事。有些惭愧，这样的听懂我用了二十多年时间。

一

过去学唐诗，听说一位诗人写好诗后，要请邻居家的老婆婆听，她能听懂并说好，诗人才正式对外发表。总之，最后一次定稿要问老婆婆。说这些是因为，听婆婆讲那过去的事情，发现她讲得很含蓄，很朴实，很感人。如果记下来就是一篇意味深长的文章。

婆婆说，她的父亲、我们的外公当年跟着部队在外打仗，年纪轻轻就出去了，一出去就是多年。外公本来高大英俊，回来后却弯腰躬背，腰怎么也直不起来。家里人问缘由，外公说，他在部队里负责安装枪支，为了防止敌人窥探，安装枪支的工作在井下完成。那井虽然没有水，但是潮湿阴暗，他年轻不在乎，在井里一天一待就是七八个小时，忙着干活，也不觉得难受。几年过去了，再上来，忽然发现腰伸不展了，落下了一辈子的残疾。

外公因为家中老人生病提前离开了部队，也没有什么待遇，之后就平淡沉默地走过了一生。家里人曾经让他去找部队，看是否有政策，争取一些待遇。外公摇摇头说，要啥待遇，多少战友都血洒疆场了，咱能活着回来，过上太平日子，就是最好的待遇。外公的经历影响了婆婆，她做人从来不争不抢，总是忍让为先。

外公与外婆生养了三男五女八个孩子。有一年，外公领着大女儿、我们的大姨去镇派出所办理户口事宜，那里人多，都在排队。年轻的大姨身材高挑，一双大眼睛，两根大辫子，很是出众。人们便悄悄议论说，这驼背老汉引这么好看一个女娃子，啧啧啧！

外公听后不动声色，说的人多了，外公笑笑说，这才一个，家里好看的女儿还排着队呢！

婆婆身高一米七三，有一双大大的眼睛，我见过她年轻时的照片，确实清秀。但婆婆从不自夸年轻时的容貌，却用外公的故事含蓄地传递和表达出了一种更为精准的信息。

二

婆婆来自农村，好像除了会做饭，会干农活，再无特长。但我直到现在才明白，一个人尤其是一个女人活着，会做饭、会干活是首要的本领。而婆婆在公公外地工作多年的情况下，一人养大了三个儿子，又为他们娶妻成家，她的辛劳与付出是可以想象的。从婆婆讲的故事可以知道，她出身大家族，但从不张扬，不炫耀，沉默而低调，任劳任怨，很不容易。

婆婆说，她的父亲、我们的外公对孩子们很是疼爱。她怀儿子、我的丈夫时，外公得知婆婆家人口多，粮食紧，担心自己的女儿挨饿，便每天让上学的孙女荆赞歌用书包装两个白面馒头给女儿。

不知道是不是每天两个白面馒头的营养，儿子长大后身高近一米八。原来，老人对孩子们的疼爱是可以传导与延伸的，是可以具象呈现的。

婆婆讲这段往事的时候，一直用手帕擦着眼睛，我知道她在怀念自己的父亲，怀念那些被亲人宠爱的岁月。而如今，婆婆与公公年纪都大了，需要儿女们照顾。那天早上，婆婆头晕难以起身，她说我的公公：“我身体不舒服，你也不管我。”公公却淡淡地说：“我连自己都管不了哩。”公公虽然说的是实话，但我想婆婆一定有些受伤。此情此景让她记起了自己父母的好，忍不住流下了眼泪。

这世界上所有的人，都曾是父母手中的宝，身上有一个家庭的希望与梦想，需要我们尊重善待、温柔成全。我想，这是婆婆要告诉我的另一重意思。

三

婆婆为人善良低调，包产到户之初，家里的孩子小，田地多，为了浇地、耕地排队排号，免不了生些闲气。娘家二哥比她只大一岁，常常赶着牲口到妹妹家帮忙干农活，为了赶农时，起早贪黑，下了不少苦，出了许多力气。婆婆说，没有你二舅可是不行。我终于理解，每年婆婆安排儿子们轮流去看望几个舅舅的苦心。她告诉我们，人活着，不能忘了别人的好。

婆婆的二姐、我们的二姨在城里工作，她每次回老家，婆婆总要为她装上一篮子鸡蛋。这鸡蛋是婆婆养的鸡下的，一天只能收一两个，到了冷天、热天，常常一天也收不下一个。婆婆自己舍不得吃，甚至也舍不得让孩子们吃。她想，二姐在城里没法养鸡，吃鸡蛋不方便。多年后她才知道，城里买鸡蛋其实是很方便的。她就是这样总想着别人，却从不考虑自己。

婆婆的婆婆、我们的奶奶去世早，爷爷续了个老伴，我们称她为继奶。老人们后来都去世了，婆婆交代儿子们，上坟时除了给爷爷奶奶上，也一定要给继奶上。她曾经帮助照看过孩子，不能忘了她的好。

四

那一年春节，我们三个家庭与公公婆婆一起吃团圆饭。饭桌上婆婆忽然用手帕擦开了眼睛。公公问：“你怎么了？”婆婆哽咽着说：“我的三个儿媳妇一个比一个好。大媳妇大方，二媳妇会收拾家，三媳妇饭做得好！”

我想，婆婆虽然没有多上过学，但是她懂得赏识教育，明白对媳妇们多表扬少批评，晚辈们会越来越好。

每年的春节，婆婆与公公给孙子们的红包总是最大的，其中浓浓的爱、满满的情，总让几个孙子孙女乐开了怀。我知道，那不仅仅是钱，更传递着老人的慈爱和舍得。

婆婆养大了三个儿子，却从来舍不得打孩子一下。她懂得在爱的阳光下长大的孩子，心中也会充满阳光，而内心阳光的人，在人生的路上会无惧风雨，笑对一切。人生最初的温暖给了他们能量和保护，给了他们自信和幸福。婆婆的故事里隐藏着我们家的家风，那就是对自己的亲人和孩子温柔以待，为他们撑起一片爱的艳阳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