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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乡的味道

来源:发布者:时间:2022-07-28

■武青山

夏日,正是村子里酿醋的时候。但由于身体的缘故,母亲不酿醋大概有二十多个年头了,我也多年没能吃到妈妈亲手酿制的醋了。

“五月五日作,七月七日熟。”这是贾思勰在《齐民要术》里对酿醋的记载,恰与母亲在家里做醋的时间一致。不知道村子里酿醋的历史始于何时,也无从考证。母亲做醋是跟谁学的,也没问过。贾思勰游历山西,对酿醋有详细的描述,算来也有一千五百多年了。

在外地上学的女儿告诉我:“爸爸,同学们听我讲您大碗喝醋,都张大了嘴巴,觉得不可思议。”女儿不懂,较之于其他的调味品,醋的味道是早已融进了灵魂的血液、刻在骨子里的情怀。时光匆匆,生活在手里被握成了风风雨雨,蹒跚的脚步抖落了许多记忆,但醋的痕迹却不可抹去。

河东之地,黄河由北向南,在这里拐了个弯而后调头向东,奔大海而去,她似母亲用一双臂膀怀抱着这一方热土。滔滔黄河水赋予了我们这块黄土地太多的灵气,加上毓秀中条的庇护,这里四季分明、气候适宜、农事兴盛,华夏文明最早在这里起源。

每年农历小满前后几天,庄稼地里的小麦开始灌浆,做醋的原料——大麦,摇晃着长长的麦芒成熟了,村子里各家各户开始着手酿醋的准备。此后一个多月,小村的角角落落都会飘荡着醋香味儿。村子里酿醋的人家十之八九,母亲酿的醋自有一股甜香,味道是数一数二的。

记忆里,老院的西屋摆放着大大小小、油光锃亮的瓷瓮、瓷盆,都是酿醋、装醋用的。所有的瓷瓮、瓷盆,都是父亲托人从几百里外的阳城瓷厂买回来的,特厚实。现在我家里还留有一个瓷盆,口阔二尺有余,被妻子放在院子里用来养铜钱草。不是所有的瓷瓮都适合装醋,好多家因为瓮的问题,辛辛苦苦酿的醋都变质发苦倒掉了。母亲需要三五年摸索,才能定好哪几个瓮专门用来酿醋,哪几个瓮用来装醋。用来酿醋的瓮,母亲要在侧面靠近底部钻个窟窿,约莫大拇指粗,用棉布裹一根合适的木条塞紧。根据酿醋的需要,这样的瓮高高矮矮约莫有五六个。瓮准备好了,就筹备酿醋需要的各种原料,大麦、黍、玉米,如果没有黍,就用没有脱皮的小米代替。母亲常常念叨,一斤粮食一斤醋,不要糟蹋了。

母亲把新收割的大麦用新打的井水浸泡后,摊放在笸箩里自然发芽,每天洒水看护。约莫一周后,满屋子飘荡着大麦麦芽的甜香味。这是用来做醋料引子的。麦芽长到一寸,母亲就唤上我们,带着麦芽、玉米,铺在村口的石碾上,我们就推着石碌碡一圈一圈地碾碎了。白色的麦芽浆同黍混在一起,总共得有百十斤,放在瓷盆里添水搅和拌匀了。这是个体力活,醋料要软硬适中,全部揉成碗口大的团子,要紧实,大锅柴火蒸,半个时辰揭锅,趁热将蒸熟的团子倒入几个拾掇好的大瓮,土屋子弥漫着夹杂料香的腾腾热气。门口来帮忙的婶子们,每人攥一根擀面杖,站在凳子上将瓮里团子捣碎。《齐民要术》里述:“然后净淘米,炊为再馏,摊令冷,细擘曲破,勿令有块子,一顿下酿,更不重投。又以手就瓮里搦破小块,痛搅令和,如粥乃止,以绵幕口”。这个过程必须要干净利落,“以棘子彻底搅之,恐有人发落中,则坏醋”。酿醋、装醋的物件必须干净,“用湿器、咸器内瓮中,则坏酢味也”。

团子因为掺杂着大麦浆,出锅后特别紧实,得使劲捣。铺一层团子,捣碎一层,料不能放太满。烧一大锅开水,趁热倒满瓮,咕咕嘟嘟翻腾着,等凉下来,盖上木质的厚盖子,装料就完成了。整个过程忙碌却不慌乱。

数天后,母亲拔掉木塞子,黄亮的汁液慢慢渗出,滴入专用的大盆,然后倒进盛醋的瓷瓮。这时候的醋还不太酸,甜香味特浓,有些黏稠。接完后,木塞塞实了,再次烧开水倒进封口。如是三次,也叫三茬。头茬醋味道最浓。滴完最后一滴,瓮里的醋糟,就倒出晾晒在院子太阳能晒到的地方,可以用来喂鸡喂猪。

装满醋汁的瓮,用报纸封口,要多封几层,再用泥巴糊严实了,让汁液在瓮里慢慢发酵。全部封口后,正是村里开镰收麦的时候。等夏收忙完后,封口的汁液就发酵好了,是该出醋的时候了。

头茬醋掀开封口,液体呈现黄色光泽,一股酸香味儿直扑鼻子,一般人是不敢直接入口的,酸得你浑身打战,它像白面一样珍贵,是家里最好的东西。那时候,一大家子全靠父亲一个人养活,馍馍饭还能勉强对付,菜是不可能满足的,哥几个经常是倒半碗醋,捏一小撮盐、辣椒面一搅和,一丝儿油星星也没有,馍蘸醋开吃。有时候会端着碗喝一口,酸里透着粮食的那种醇香,咂吧咂吧嘴,很带劲。头遍醋不能放开吃,要维持一整年,接到下一年麦收的时候。家里有一口个头不大的四耳小缸,我们叫作hang,黑色的,油光锃亮,母亲会特意留满满的一hang头茬醋,以防家里有事用。

第二茬醋,也挺酸的。第三茬醋,我们叫淡醋,母亲用玉米面熬糊糊,切一苗葱,柴火锅淡醋烧开,倒入葱花,直接就糊糊吃。有时候用钻了好多眼儿的葫芦瓢做玉米面鱼儿:舀一勺糊糊放在瓢里,瓢下放一盆刚从井里打出来的凉水,糊糊挤成指肚子形状、我们叫鱼儿的漏进水里,捞出,倒进焖熟的淡醋,连吃带喝,滑溜溜的,滋滋有声,是真正的美味……

如是,淡醋一半个月就会被我们消灭干净。

村子里没有酿醋的人家,母亲都会给送一些,有时候还打发哥哥们把做好的糊糊鱼儿给邻居送过去。因为村子里酿醋的人家居多,所以给亲戚朋友送醋,也是每年的老习惯……

现在生活好了,菜市场是琳琅满目的各色蔬菜,再不会有人用馍蘸着醋水吃了,年轻人也体会不到当年馍就醋的酸爽劲儿。这么多年过去,我依然怀念儿时醋的滋味,也经常会跟女儿说奶奶酿醋的事,说奶奶做的醋有多香,惹得她嘴里老念叨。

母亲今年七十六岁了,自个儿能跑能走,算是有福,但想吃母亲酿的醋,只能是一种奢望了。前几天和朋友相约,去袁家村那家专门酿醋的醋坊品尝了一下米醋,不知是酿醋的法子变了,还是因为不是母亲酿制的,已经没有记忆中那个味道了。

儿时的石碾盘,同石碌碡一起,早已躺在了草窠里,几片枯叶落在它的身上,满是斑驳痕迹。不知道沉睡的老碾盘是否还能记起在它身边蹦蹦跳跳的那些小男孩,是否还能听得见他们曾经在一起最纯真的欢笑声。那吱吱的响声,却夜夜推开乡愁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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