扇园记

■高菊蕊

壬寅五月，携三五朋友，再赴扇园探望书法家老曹。五月的晋南，条山如屏，村陌如画，走进扇园，但见万千树木，郁郁苍苍，遮天蔽日。红尾鹊穿梭翩跹，低婉浅唱；松柏竹随风起舞，怡然自乐。老柿拈花，新杏初黄，红豆杉嫩叶渐长，银杏树老枝新芽，猎猎生风十杆旗，重重叠叠书山路，别具洞天一园地，迥异昔年乱石滩。

沿一条新铺的石板小径，我们见到久违的扇园主人。老曹年逾八秩，矍铄健朗，神采依然；一方石桌，数页宣纸，恰万里疆场，正恣意驰骋。周围墨香与花香环绕，飞蝶与翠鸟共舞，树木与文化相融，精神与文明并存；几枚山石，数座亭台，正是闲章缀点，成就了书法，慰藉了乡愁。

扇园新添甘棠，年五十有五，枝挺叶茂，高齐云天。上有红绸匝身，下有炮屑遍布，湿土未干，喜气盈枝，宛佳人新娶。老曹端坐树前，一人一树，两两相悦。甘棠从遥远的大周走来，昔召公于甘棠下听闻政事，不避权贵，美名与甘棠共存。今老曹以树为碑，彰显召公德政，寄希望每一位过客，以古为鉴，爱甘棠如爱黎民。

园内有竹，扎根破石，密叶孤高，蔚然成林。它们老干扶新枝，新竹高旧枝；它们咬定山石贫瘠地，任尔东南西北风。山风浩荡时，它们潇潇如歌吟；林静无语时，它们低头沉思，谦谦如哲人。竹影密林里，老曹时常漫步其中，遥想七贤的恣意放歌，超然物外；揣摩郑燮的书画名作，听民间声声。虽身在山野，却怀凌云之志，清风亮节，磊落成千古君子。

沩汭亭朴实简陋，却能听风闻雨，望云赏月。瞻中条叠嶂，峰峦飞瀑，沩汭二河，穿秦汉烟云，明清风雨，潺湲相闻。昔舜居沩汭，与民同乐，今老曹居此，念虞舜美德，朝夕相伴，洁身独好。

老曹与扇园，不离不弃，一笔一锄，秉随左右。春夏秋冬，寒来暑往，荷锄除草，植树不止。晨有松露湿衣，暮有微风拂尘，看树生树长，花开花落。接纳老树，迎来幼小，施肥喷药，松土灌园，悉心培育，倾之所有，不知者以为是位勤快称职的老农，熟悉者却无法与往昔风光无限的市长相连。

老曹爱自然，体天识地，化松涛竹吟于笔锋，无论方圆曲直，横竖撇捺，亦游刃有余，自成一家。杏花烟雨，雪松翠竹，四时风景，皆融汇于胸，与笔墨挥洒出的往往是：大度、宽容的人生哲理，包容、尊重的处事行为。

有朋自远方来，老曹必邀至扇园，留字勒石。“柏石同寿”“积扇成林”“书山有路”……皆成永恒。老凹、郭存魁……书界大家们相聚，切磋书艺，石与诗与书法，融自然之灵气，成不朽之华章。

扇园十二三亩，树木三千有余，品种多达二三十，从百年老树，到些小幼苗，每一株树都布满一双手的抚摸，一颗心的关爱。这里无论是泡桐、榆钱树，还是银杏、白皮松……老曹都一视同仁，在他看来万物皆有知，它们虽不能语，却心有灵犀。老曹的竹子起始稀疏，计划重新整合时，几乎一夜之间，有无数竹笋破土，扶摇直上，高及云天，他疑心一定是竹们偷听了他的话，才用行动证明自个儿的能力。看到竹们努力生长，老曹只好放弃移植。有老松倒地，仍生长不止，老曹为它悬一木牌，上面用毛笔写道：倒了也要活！一位铁血硬汉，不屈服命运的铮铮骨气，让人肃然敬佩。这是一位老人与老树，共同的人生誓言。

这里的树，没有斧刀之痛，寿终正寝是它们的最高待遇。这里无疑是园林之精粹，心灵之高地。而今，老曹却挥挥手，准备将它无偿地馈赠家乡，一种不带走一片云彩般的潇洒。

从此，家乡因扇园而美丽，扇园因家乡而绵延。

望峰亭，木质结构，小巧玲珑。此日，老曹与我们登临远眺。时值正午，不远的五老峰，层峦叠嶂，飞瀑可闻，一石一木清晰可见，白云山风自在飘逸；回眸北望，伍姓如镜，鹳鸟飞翔，山水相映，分外妖娆。扇园，如一粒置于五老峰下的纽扣，翠绿如玉，玲珑剔透，将山与水紧密相连，正如老曹在一块石头上所书：

中条山上望平川，

伍姓明湖映舜天。

白鹳悠悠群戏水，

风堆芦苇几重烟。

此时，老曹正依栏小憩，瞭望他的万千树木，一脸慈爱，满目深情。周围林木茂密，松柏飘香，山风过处，如绿波碧浪。

老曹对树低语：百年之后，吾已成尘，尔正当年。

言语之间，不免戚然。

树似解语，送来松涛阵阵，回应他：岁月轮回，万岁千年，唯德永存。昔召公有甘棠遗世，今汝有扇园留存，何戚之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