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狗与孤鞋

兄弟已经把老妈接走有些日子了，但我觉得老妈依然没有走。

老妈那只玫红色敞口运动鞋原本是成双成对的，是大嫂过年时给老妈买的年礼。那双鞋是坐在轮椅上的老妈的至爱，自从有了那双鞋，老妈的腿翘得很高。

这只玫红色敞口运动鞋之所以成为幸存的、孤单的一只，其实全赖一条流浪狗的“成全”。

老妈在我伺候的这段时间，因上下楼极其不易，便住在我们家一楼一间里外间的门店房里。老妈在里间睡大床，我在外间睡单人床。暑热难耐，老妈仍喊叫风冷气凉，总是厚衣棉背。我埋怨老妈背时违令之余，总是敞门开户短裤赤背。那条流浪狗就是这当儿趁门洞张开和我日夜相连伺候老妈困倦至极，怯怯而入的。

它到来的时候悄无声息，我一无所知。待我知道时，它已经邀到了老妈的娇宠，嗅拱着老妈的那只玫红色敞口运动鞋。狗儿那一双恓惶的眼里流露的，尽是博老年人心眼的乞怜，浑身毛皮结成球状，沾染了污脏，还有刺鼻的异味。几乎没有任何思考，也没看老妈那双泪眼，我一把拎起它，甩到了屋外，恶吼吼地将其驱赶远处，料想它不可能也不敢再回来。

狗儿不晓我心。

没承想这狗儿竟敢一而再再而三进门入户，一如既往讨老妈的青睐欢喜，博老妈的同情怜惜，把老妈的破鞋烂袜堆砌出花样图画，把老妈老来寂寥哼叽成天籁之音。

老妈说：“狗到屋福到家，留下吧，你们扔的撂的、你妈滴洒下的，就够养活它啦，好歹是条命。”

那狗儿就这么样留下来了，只是见了我依旧老鼠见猫般夹起尾巴躲进老妈的里屋床下不敢露头显尾，只在看不见听不到闻不着我的时候跃跳舞蹈、低吟浅唱。老妈也在欣赏这狗的娇憨中忘了熬年度日的苦巴，爆几许哈笑。

这狗儿到底还是省些人心世事的。在老妈就要被兄弟接去奉养的前两天晚上，它总是衔了老妈的那只玫红色敞口运动鞋藏起来，让人费了老劲才找到。它是不是认为，把老妈的鞋子藏到我找不到的地方，我就不会让老妈走啦。

狗的心思我不懂。

第三次，狗儿把老妈的那只玫红色敞口运动鞋藏到了我找不见的地方。

兄弟来接老妈时，老妈不厌其烦地要求我们找寻她那只被狗儿叼走藏起来的鞋子。她说，是不是狗儿衔出去让人拣拾走啦。

我没好气回她，就一只旧鞋，有谁会稀罕！

老妈还是如期被接走了。狗儿和它叼走的那只玫红包敞口运动鞋也走了，我很是翻寻了些地方，终是遍寻无着。剩下的那只原本是要扔了的，不知为什么，还是留了下来，孤苦伶仃地守着老妈的屋子、气息、器物。

这世上还有找寻不着的东西？我不信。

但这世上还真就有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的说法。错过了，抑或丢失了，就永远也寻它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