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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我如何不想你

来源:运城晚报发布者:张宝晶时间:2019-11-05

刘半农先生,你的名号好有个性,自从我第一次见到你的名号,到现在已有五十多年了,我一天都没有忘记你。我还知道你有两个弟弟,刘天华和刘北茂。你们弟兄三人,都当过北京大学教授。你是作家,他们两个是音乐家,个个都有不凡的建树,一门三杰,可敬可叹!我没见过你本人,我出生时,你已作古14年,但我总想亲近你。当我知道你的墓地在北京西山碧云寺附近后,就想着去拜谒你老人家。这一天终于来到了。

弄清碧云寺的位置,才能找到你的墓地。小时候,曾听老辈人说过:“鼻子下面就是路。”一下公交车,我就向路人打听碧云寺如何走。这一带虽说是山区,但又像城镇,道路纵横,房舍拥挤,店铺林立,人来人往,到处是路口。我边走边问,生怕走错。

一中年人听到我向别人问路,“跟我走”,一句普通话暖暖地飞进我的耳朵,我连忙道谢。我们边走边聊。他说,我们脚下就是当年皇帝去碧云寺坐车走过的路。我回答,对,要不怎么全是用长约二米、宽约一米的大石块铺成的呢!

我们走到碧云寺大门口分手,他去了香山公园,我则顺着碧云寺西墙外的公路继续向前走。在停车场,我又向一老者打听去你墓地的路。对方摆手,示意不知道。这时从身后走来一对爬山的中年夫妇,他们戴着布帽,背着双肩包,拄着拐杖,热情主动邀我跟他们走。他们经常在这里爬山,知道你的墓地位置。我心想,又碰上好人了。

我们一块走了二三百米的柏油路,这时,那位男同志征求我的意见,他说如果走大路,路远好走;如果走小路,路近难走。我果断地说,走小路。刘先生,你可知道,我拜访你墓地的急切心情?

他用手指着柏油公路旁边的一条小道说:“你从这里下去,一直顺着小路上山,碰到公路后右拐,差不多再走十分钟就到了。”谢过之后,我便快步走了过去。

小路很陡,没有台阶,纯粹是一条人们用双脚踩出来的路,土里夹着石头,走在上面有时需手脚并用,有时会走一步退两步。早上出门时天凉,穿了毛衣。因心急赶路,加上路难走,不长时间便气喘吁吁,汗流浃背。我脱掉外套和毛衣,只剩背心,一分钟也不敢休息,一股劲地向山上攀爬。

走到一个三岔路口,此时,我觉得靠右手走,距离你的墓地近,大方向没错,就大胆地走了过去。这里路平,但不宽,有时要从灌木丛下面钻过去,有时要从横在路上的树枝上跨过去。走着走着,路由原来的一米、半米宽,逐渐缩到一尺、半尺宽。一不小心,我右脚踩空,一个趔趄,滑了下去,鞋里灌进了土,裤子弄脏了。我起来,又往上爬,抓住一根手指粗的荆条,想让它助我一臂之力,没想到一用劲,将它拔了出来。我向后倒下去,打了两个滚,被一蓬灌木丛挡住。夹克衫和毛衣甩了出去,手机和笔记本、喝水杯也都从包里掉出来散落在山坡上,胳膊、手背被划破了皮,鲜血渗了出来。我心想,好险啊!这里山高林密没有别人,要不是这灌木丛,老命就扔到这里了。稍事休息,捡起东西,我又继续向路上爬。接着,又向前走,但路越来越不明显了,树林越来越茂密了。我怕迷失方向,掉头原路返回。

回到三岔路口,我按左手方向的山路,一鼓作气向上爬,终于来到公路边。喝了一口水,我又大步流星地沿着公路向东走,大约十来分钟,在一个山坡的平地处,总算见到了墓地。到墓碑前一看,果然是你老人家的长眠之地。我喜出望外的心情你能想到吗?

你的墓地坐西朝东,位于碧云寺东北方向的玉皇顶,是一个高一米,长十六步,宽十步的石砌长方形平台。平台东边有九级粗糙的石阶,是几十年前人们到墓地平台的必经之路。这些石阶其实早已没用,人们现在到平台上面用不着它们了,从西侧、南侧更加容易方便,没有任何阻挡。只是台阶最上面的石条上那两个人工凿的窝,告诉我这里原来是墓地的正门,石窝里曾经栽过门框。平台正中央有一个一米长、半米宽、半米高的石质供桌,上面摆着枯萎的鲜花、柏枝。人们还在怀念着你。

供桌后立着一通青石墓碑,碑座近一米高,一米长,半米宽,有棱有角,棱角分明;上面立着的墓碑约两米高、一米宽、半尺厚,左上角和右上角为弧形,正面四周刻有十公分宽的花纹,右侧竖刻“国立北京大学教授”一行如鸡蛋大的字,中间竖刻“刘半农先生夫人之墓”一行比拳头大的字;“先生”与“夫人”四个字并排,比其他几个字小一些。这两行字均未涂色,系篆体,看上去很有功力。碑的左下角竖刻两行小草,“吴敬恒拜题”“一九八九年元月重建”。

墓碑阴面的碑额,用篆体刻“故国立北京大学教授刘君碑铭”,字排两行,其后为一方形印章。碑墓右侧从上到下竖刻“绍兴蔡元培撰文、余杭章炳麟篆额、吴兴钱玄同书丹”,接下来是正文。

因碑文涂的黑漆部分剥落,也因有的地方刻得浅,一些字不易辨认,我便去查阅资料,从而得知你去世后,墓地曾有两通碑,另一通由周作人撰写墓志,魏建功书石,马衡篆刻。这两通碑的文字均出自大家之手,闪烁着我国现代史上六位著名教育家、文学家、书法家、国学大师的文学才华、思想光辉,可以说是两件难得的文物和艺术品,也可以说是对你老人家最好的褒奖!

不知何年何月何人,下如此毒手,将你墓地的两通碑统统推倒砸碎,估计是受“文革”所害。资料显示,在你的墓前,原本还塑有你的遗像,左右配以你老人家生前所制的“日晷”“推断尺”等雕画;墓有围墙、大门,墓门上方书有“刘半农先生之墓”。然而,这一切也被破坏,不复存在。

记得郁达夫先生在给鲁迅先生的一封信中说过:“没有伟大的人物出现的民族,是世界上最可怜的生物之群;有了伟大的人物,而不知拥护、爱戴、崇仰的国家,是没有希望的奴隶之邦。”破坏你墓地的人愚昧无知,可恶、可鄙、可恨!

1982年,你的后人将你的墓地重新修整,以示昭告。1989年重新立碑,碑的背面复制了当年蔡元培、章炳麟、钱玄同的碑文。这是对你在天之灵的告慰。

刘先生,你知道吗,你的墓被后人重修得很好,共八层,两米多高,像缩小版的西安大雁塔。下面三层均为十公分厚、一尺宽的棕色条石垒成;中间四层为蓝绿色的石条,其中的五、六层雕刻着碗口大的花朵;第八层为水平码放、一米见方、被砸坏的半截原汉白玉碑,其上“鄞县马衡篆刻”几个字,依稀可辨。

这八层,从下往上,一层比一层小,每层均为正方形。最下面三层,依次为9米、7米、5米见方,层与层之间错开一尺。第四层到第六层各3米左右见方不等,四与五、五与六层之间略错开十公分。第七层2米见方,与第六层错开一尺,与第八层错开十公分。第四、八层各约十公分厚,五、六层约半尺厚,第七层约一尺厚。

这几年我看过许多墓地,像你这种造型的墓,却从未见过,可谓独树一帜,别具一格,既有艺术感,又有厚重感,你在九泉之下肯定很满意。

刘先生,我为什么下这么大的功夫,去寻访你的墓地?其实原因很简单,就是我崇拜你的才华,羡慕你的性格。

你于1891年出生于一个教师家庭,自幼聪明绝顶,在小学中学都是屡创纪录的超级学霸。正当所有人都认为你将顺利考取清华、北大时,你却选择了退学,一个人跑到上海去谋生路。

你在上海找了一份编辑工作,并开始大量创作小说。几年后,报社停业整顿,你失业回家。然而,就在这时,老天爷却扔下了一块天大的馅饼,北大蔡元培校长给你寄来了聘书。一个中学没有毕业的人能到北大教书,这说明什么?说明了机会与有实力的人有缘。你与陈独秀的一次晤面,就让他看出了你是一个不同凡响的人才,于是他向蔡元培先生推荐了你,也就有了蔡元培不拘一格用人才的佳话。

当时在北大任教的还有钱玄同、周作人、胡适等名家。你虽中学没毕业,但国学功底深厚,且阅读广泛,长于写作,备课认真,深得师生认可。你与他们一样都被称为大师。

在北大任教期间,你在《新青年》杂志上发表了震动朝野的《我之文学改良观》,提出“文学为有精神之物”的主张,反对空话,提倡白话文;提出破坏旧韵重造新韵;提出文章分段,采用新式标点等观点。你的这些新见解,鲁迅曾说过“现在看起来,自然是琐屑的很,但那是十多年前,单是提倡新式标点,就会有一大群人‘若丧考妣’,恨不得‘食肉寝皮’”。你的这篇战斗檄文,在推动五四新文化运动和文学革命的进程中,起到了难以估量的划时代作用,具有重大的现实意义和深远的历史意义。

为了宣传新文化运动,你始终站在斗争的前沿阵地勇猛战斗,处处表现出闯将和斗士的本色。给我印象深刻的是你与钱玄同合演的一出双簧戏。1918年3月15日,陈独秀主编的《新青年》发表了一篇署名“王敬轩”的文章:《给〈新青年〉编者的一封信》。作者以一个守旧派卫道士的身份,对新文化运动进行了大肆辱骂。而在同一期,还有一篇文章《复王敬轩书》,署名“本社记者半农”,对王敬轩的观点进行了痛快淋漓的批判。其实“王敬轩”就是钱玄同,你俩故意一唱一和,将守旧派卫道士的丑恶嘴脸展现得淋漓尽致,同时也将新文化运动的先进性衬托得无比伟大。这两篇文章,迅速成了导火索,点燃了新派与旧派的一场惊天动地的大论战,也旗帜鲜明地向民众宣传了新文化运动的纲领和主张,起到了一定的普及作用,很多人在观望之后开始倾向新文化运动。鲁迅称赞你是“在寂寞里奔驰的猛士”“很打了几次大仗”。

  1919年五四运动爆发,北大学生上街游行当日,你坐守指挥部,争取各方声援;陈独秀被捕入狱,“三·一八”惨案,你都用自己的笔与军阀和守旧势力进行不屈不挠的战斗;李大钊遇害,你与蒋梦麟、钱玄同、沈尹默等人联名发起为李大钊举行公葬的募捐活动,受李大钊友人公推为他撰写碑文。在那个黑暗的年代,你不怕牺牲,挺身而出,敢作敢当,义薄云天,实在令人敬佩!

刘先生,就在你在北大声名鹊起,以“中学肄业的大学教授”的身份成为传奇人物的时候,你再一次出人意料地于1920年选择了赴欧留学。当时,欧洲刚经历过第一次世界大战,经济萧条,你在巴黎的生活极为拮据,经常吃不上饭,头发也没钱理,长得像个野人,就连同在巴黎的中国留学生都看不下去,说你给中国人丢脸。但你生性洒脱,丝毫不以为忤,还把住的地方起名叫“花子窝”。有一次赵元任夫妇去看你,想拍张合影,你竟然让儿子趴在地上扮乞丐,伸着手作乞讨的样子。此举让赵元任哭笑不得。就是在这样艰苦的条件下,你却考取了世界上公认最难考的法国国家博士,论文《汉语字声实验录》荣获法国康士坦丁·优尔内语言学大奖,成为第一个获此大奖的中国人。

在伦敦留学时,你还写过一首《教我如何不想她》,被同在伦敦留学的赵元任谱曲,迅速在国内传唱开来,影响极大,流传至今。值得一提的是,“她”字也是你首创的。原本汉字中没有表示女性的第三人称,到了清末民初,通常用“伊”字来表示,你便专门造了个“她”字,还有表示物的“牠”(后简化成“它”)字,一直沿用至今。这首歌在当时极为流行,很多女士都以为词作者是一个风度翩翩的帅哥,然而等见到你本人时,却是半大老头子。你听说后,风趣地写了一首打油诗:“叫我如何不想他,请来共饮一杯茶。原来如此一老叟,教我如何再想他?”你生性活泼、诙谐幽默的性格给人们留下了深深的印象。

刘先生,你不仅是新文化的健将,还是初期白话诗歌的拓荒者,我国实验语音学的奠基人,又是小说家、杂文家、翻译家、摄影家,给我国文化教育事业作出了重要贡献。

1934年,你因公到绥远调查方言,染回归热,返回北平卒。你的去世太突然,极大地震惊了当时的文化教育界。你去得太早,只有43岁,天不怜才夺君走,太可惜!难怪你的追悼会,校长蒋梦麟亲自主持,与会师生齐声痛哭。难怪在你因公殉职后,全国各地报刊纷纷发表消息文章,《世界报·国语周刊》《青年界》还出了纪念专辑。难怪冰心先生为你的故居题字:“刘氏三杰,江阴之光。”难怪胡适送给你的挽联上写着“守常惨死,独秀幽囚,新青年旧伙如今又弱一个;拼命精神,打油风趣,老朋友之中无人不念半农”……

面对你这样的人,叫我如何不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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