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运城日报时间:2025-12-09
十余年间,今已43岁的化妆师杨杰一直在追寻“老祖宗的审美”。
从中贸圣佳、邦瀚斯等知名拍卖行的拍场,到北京、山西古玩城里充满烟火气的摊铺,再到苏州博物馆、首都博物馆、侵华日军南京大屠杀遇难同胞纪念馆的展柜角落,只要有一丝清代汉族女子服饰的线索,他便动身前往。为妥善收藏这些带着时光印记的珍宝,他的足迹遍及南北,如今已汇集上百件清代马面裙、绣花袄,以及数百双针脚细密、纹样精巧的弓鞋。
一位现代造型的从业者,为何对数百年前的衣裳如此痴迷?“美,总是需要有人接力的。”他这样说。
11月初,运城博物馆“绮绣华裳——清代汉族女性服饰专题展”现场,数十件清代汉族女性服饰静静陈列。丝线流转,光华浮动,这些承载杨杰十多年心血的旧物,以细腻的纹路,向观者无声诉说着沉淀的东方之美。
为现代人描画妆容,守护古典衣饰光华,创办化妆美术学校……杨杰以自己的方式,接续了一场跨越时空的美学传递。他的方向始终清晰:认识美、理解美、追寻美,与美同行。

杨杰在运城博物馆“绮绣华裳——清代汉族女性服饰专题展”现场为观众讲解。
萌发收藏初心
2015年,在德国一家集市的古玩店里,杨杰第一次遇见那件影响他人生轨迹的清代霞帔。
“那家店光线昏黄,几件样品随意摆放,我一眼就看到了那件霞帔,移不开视线。”那件服饰让他十分震撼,“上面的刺绣太精美了,颜色、工艺、材质十分精湛,又是中国的传统服饰,心底涌起说不清的喜欢。”询问店主来历,对方只是摇头。他当即买下,想带它回国。
正是这件年代难辨的霞帔,让杨杰第一次萌生“要留住这些正在消失的美好”的冲动。花费不菲将它买下,回国后,杨杰立即查阅相关资料,并找权威机构鉴定,确定那件衣裳为清代汉族女子服饰。
身为美业从事者,他常年辗转国内外,频繁的出国经历让杨杰有机会走进国外博物馆与特色古玩店,“可不可以靠我自己,把这些带回国,把传统服饰文化宣传出去?”此后,他开始有意识地关注清代服饰的收藏渠道:旧货市场、古玩店铺、私人藏家……都成了他的“寻宝地”。

杨杰在德国古玩店购得的第一件藏品清代霞帔。
在他眼中,老衣裳的一针一线都蕴藏着古人的匠心,堪称真正的东方“奢侈品”。“一件汉服制作,往往需数月时光。从甄选布料材质、亲手织造面料,到之后请绣娘纯手工一针一线刺绣,每一个环节都极度耗时耗力。早些年,这类老物件不太被重视,反倒让我遇见不少‘遗珠’。”杨杰分享,“它们实在太美了,刺绣灵动,版型雅致,每一处都让我着迷。”
由此,一场长达十余年的文化寻珍之旅,悄然启程。
一开始,杨杰就专注于清代汉族女性服饰,这也定下了之后的收藏方向。他的收藏方式,带着化妆师特有的敏锐与细腻。每收一件衣物,他都会仔细审视,内衬的针脚、袖口的磨损,都不轻易放过。最打动他的,是这些衣物所承载的静谧。“它们不张扬,却在纹样与针脚里藏着穿者的品位与修养。”他会耐心探究每件衣物的来历、年代与主人身份,“这些痕迹比任何标签更真实,从磨损的状态,可以想象主人的日常,可能存在的隐约渍痕,或许暗示她常挽发低首,操持家务……”
“国内虽有不少博物馆收藏类似绣品,但并非人人都有机会亲赴远方观摩。就像运城的许多人,未必能专程去苏州、北京看展,对清代汉族女装的认知,大多仍停留在模糊的历史印象里。”他接着说,“我想尽自己的力量,尽可能地把这些散落的东方珍宝带回来,让更多人能近距离感受它的魅力,读懂其中的文化。”也正是这份感触,让他萌生了更坚定的愿望,系统寻访这些散落的雅致,让更多人看见清代汉族女性衣装的美学世界。
十年华服寻珍
四千多个日夜,杨杰的足迹留在国内外拍卖会的预展厅,印在古玩市集的石板路,也停在深巷老宅的木门前……从心底埋下收藏的种子,到让百年华服在展厅中绽放光彩,杨杰用了十余年。
由于并非服饰研究专业出身,他花费大量时间查阅古代文献、请教行业专家,一点点填补知识空白,仔细对比不同时期的服饰特征,厘清清早期、清中期及晚清服饰在版型、纹样、工艺上的差异。“清代服饰蕴藏着两种不同的美学。”以汉族服饰作为收藏方向,他想法明确,“满族服饰多承宫廷规制,等级严明,纹样、色彩皆有定式,庄重之余,少了几分人间烟火。而汉族女性服饰则不同,上袄下裙的搭配里藏着生活的巧思,款式随心,纹样生动,那种灵动与韵味,格外动人。”对民间美学的偏爱,成了他十多年寻珍路上的美学方向。
为了汇集散落的珍品,杨杰越走越远。国内古玩城里,他在摊前细辨针脚;海外拍卖会的预展上,他连夜整理资料、核对源流。时光不负有心人,十余年来,他的“清代女子衣橱”日渐丰盈,上百件马面裙绣着四时花草,裙裾摇曳间仿佛春风拂过;各式绣花袄的盘扣精巧别致,蕴藏往日女子的慧心;还有数百双弓鞋,鞋面上的鸳鸯戏水栩栩如生。
在杨杰看来,收藏从来不是“囤积”,而是一场与百年前匠人的对话。“寻珍不易,解读更难。若读不懂背后的文化,藏品就只是一件旧衣。”并非服饰专业出身的他,把大量时间投入书海及与专家的交流。古籍中的服饰记载被他细细标注。实物与文献反复比对,一点点辨明衣物上留下的痕迹。清初衣衫尚有明末的素雅,纹样清疏,多见折枝花鸟;到晚清则渐趋繁华,刺绣层叠,当时匠人好像将世间锦绣都织入面料中;婚服必用正红,龙凤鸳鸯环绕,吉祥满溢;日常衣衫则偏爱月白、浅粉,绣几枝兰草茉莉,透出江南的清新。
他常从纹样中读出来自旧日平常人的朴素心愿。公鸡配鸡冠花,是“官上加官”的期盼;公鸡与白菜,藏着“百财”的祝福;春牡丹、夏莲花、秋菊花、冬梅花相连的“四时花卉”纹样,则是“四季平安”的祈愿。这些藏在针脚里的心思,让他更加坚定“让更多人看见”的念头,那就是策划一场清代服饰展,让沉睡的华服亲自诉说。
与运城博物馆的合作,让这个心愿得以落地,也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挑战。运城博物馆对专业性的要求极为细致。展出服饰的年代需考证至具体时期,文字说明须经得起推敲,来源脉络要清晰完整。为了不负所托,杨杰成了馆里的“常客”。筛选展品时,他带着古籍逐一比对纹样;撰写说明时,屡次请教专家、修改措辞;布置现场时,亲自调试灯光角度,让衣料的光泽得以完美呈现。服饰解析二维码链接内容,背后的工艺和历史编写,也由他一点点完成,“每件藏品的文字介绍、年代考证、出处溯源,都需反复推敲,不容有丝毫差错,一旦出现失误,不仅会误导观众,还会影响展览的专业性。”
11月初,“绮绣华裳——清代汉族女性服饰专题展”开展后,线上平台好评不断,“老祖宗的审美真绝了,妥妥的审美‘降维打击’啊!”“真漂亮,好精致”,与服饰一同展出的,还有更多年轻人的好奇关注。历经两个多月的辛苦,杨杰觉得,能够让更多人关注到这些“东方奢侈品”就值了。

粉色暗花缎五彩绣十团人物女袄(清)
坚守传承初心
在杨杰的藏品中,有一件从国外非营利机构购得的清代汉族女性服饰,格外特别,这件藏品不仅工艺精湛,还附着一段跨越百年的越洋往事。

这封盖有“中华民国邮政”邮戳的英文手写信里,记录了一件清代服饰从温州漂洋过海抵达美国新墨西哥州波塔利斯市的漫长旅程。一百年后,这件衣服又回到了它的原生地中国。
1925年,一封英文手写书信,从温州漂洋过海,抵达美国新墨西哥州波塔利斯市。如今,泛黄的信封上,邮票依然清晰,记录着它的漫长旅程。寄信人是在温州海关工作的美国人欧文·S·布朗,收信人玛格丽·P·布朗我们推测应是其家人。
100年前,欧文·S·布朗在从一位温州买家手中购得了这件清代服饰后,将服饰寄给远在美国的家人。信中字句充满对这件服饰的珍视:“这是无法复制的古董,中国此类珍品已存世无几,日后即便高价也难以购得。它们理应进入博物馆,而不该仅藏于私人手中。”岁月流转,布朗的后人将服饰捐赠给慈善机构,杨杰从一位海外藏友处偶然得知消息,立即多方联系、落实细节,最终让这件漂泊百年的“文化游子”踏上归途。
“提起海外中国文物,许多人首先想到被掠夺的伤痕。但这封信让我们看见历史的另一面。”杨杰看着信纸上已磨旧的字体,语气沉静,“民国时期的文化交流与正常贸易是存在的。对我而言,这类‘回流’藏品不仅是工艺的载体,可能也是当时中外文化交流的一个微型见证,带着历史沉淀的温度。”

蓝缎地九品文武官鸟兽纹八团女袄(清)
在杨杰心中,“传承”从来不是静态的陈列,而是让文化活起来的动态传播。举办展览之外,他继续以各种形式分享传统服饰文化。他在小红书分享清服藏珍,不重包装,只以图文、视频娓娓道来。从马面裙的制作工艺到弓鞋的绣花纹意。粉丝虽不算多,他却坚持更新,认真回复每条留言,甚至特意拍摄细节,展示衣物上的针脚与纹路。“年轻人有自己对话的方式,得用他们能懂、也爱看的形式,讲述老传统里的故事。”他说。

红缎地平金绣龙纹汉式女蟒袍(清)
当被问及“投入这么多时间、金钱,究竟图什么”,他说,“一件藏品往往价格不菲,查证资料也常至深夜,确实不易。但每当在展览上看到观众睁大眼睛的惊叹神情,每当收到网友‘原来清代服饰这么有讲究’的留言,就知道这一切都值得。这些衣物不应只属于过去,更应被今天的人看见、记住,并继续传递下去。”
十载寻珍,一针一线皆岁月;一路坚守,一衣一裙续文脉。杨杰以脚步丈量文化传承的长路,让百年华服在当代的阳光下,重新绽放出温润而璀璨的光彩。从走遍四方的“寻珍者”,到潜心钻研的“读珍者”,再到乐于分享的“传珍者”,他以实践连接起传统与当下。这份对清服之美的执着,这场关于文化传承的耕耘,让古老的汉族女性服饰在新时代里,依然生动,依然闪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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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报记者 游映霞 实习生 续思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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