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上的奖状和果园送饭人

十几年来，我很少去农村，对农村的情况也不怎么了解了。我曾问过自己好多次：在今天的农村，在万千农家的舌尖上，说道的都是乡村的什么人，传扬的都是什么样的乡村故事？我回答不了，但相信只要去农村走走就能知道。

一个偶然机会，我跟随朋友来到他的家乡做客。他的家乡在临猗县北辛乡王申村。未进村子时他就在车上介绍说：王申村是这一带有名的大村，全村有3000口居民、1万亩土地。万亩土地中有9000亩果树，苹果、葡萄、梨、桃、杏、柿子、枣，品种不少，其中苹果最多。村民以果为业，种果有方，出产的苹果个大、形美、味好，畅销国内外，也给全村换来了富裕生活。

他告诉我：王申村还有个很大的名气，那就是它是闻名全县的文化村和教育村。自1977年我国高考制度恢复以来，这个村就出了650多名大中专学生，其中硕博生就有几十名。人们崇德尚文，讲文明、讲道德蔚然成风。他举例说：近年来，村里把锣鼓都敲到香港去了，还举办过4届村民书法展览会，每一届都办得红红火火。村里连续40多年举办“孝顺媳妇”、文明家庭和道德模范等评选活动。

说着汽车就进了村子。村街两旁的墙壁和电杆上，装点着许多牌匾和板报，上面书写的，尽是宣扬文明道德的内容。一座座农家门楼上，都用石板或水泥板镌刻着楹联和匾额。汽车经过的村戏台和健身广场，也都充盈着浓郁的文化气息。出于职业习惯，我向朋友提要求说：“如果不麻烦的话，请您帮我找一位村里比较出名的模范人物，我想跟他聊几句。”朋友说：“这太简单了！哦，咱就找我表姐来聊吧。几十年来，她年年当模范，这模范那模范，奖状和奖品都能装一大柜了。不过她可是个大忙人！”

门楼上刻着“耕读传家”4个大字的，便是朋友表姐的家。他表姐叫李雪艳，1952年生，已是73周岁的人了。李雪艳不在家。她丈夫冯重阳听说有人找，满身汗水跑回来了。他说：“眼下正是我村的忙季，桃、葡萄和早熟的苹果、梨，要赶紧摘下来卖哩。人们都在果园里下果子，顾不上做饭也顾不上回村来吃饭。我儿子在村里办了个食堂，雪艳就开着三轮车把食堂的饭菜送到果园里去。哦，一天要送几十桌、上百份饭菜哩。”我说：“她这么大岁数了，还能开车来回跑吗？”冯重阳说：“能，跑得比风还快！”

说起他妻子当模范的事儿，老冯说：“雪艳不光是村、乡和县的模范，也是我家里的模范。”老冯告诉我：“我跟雪艳结婚55年来，雪艳没对我高声说过一句话，也没对我爸妈高声说过一句话。我的几个妹妹出嫁的大嫁妆和小嫁妆，都是雪艳一手做成的。她进我冯家门时，我最小的妹妹才7岁。雪艳像对待自己的娃一样把她养育大，一直送她上了大学。后来小妹患病期间，她伺候她看病吃药，无微不至。我小妹逢人就说：我嫂比我妈还亲，我该叫她嫂妈哩。”

泪花在老冯眼眶打转，他哽咽着说：“我爸瘫痪两年半后去世了，我妈又痴呆了两年半后也去世了。这加起来是五年。五年中都是雪艳每天喂吃喂喝，擦身洗脚，接屎端尿，比亲闺女还伺候得好哩。难怪村里人都要把好媳妇的金匾挂在咱家哩！”

他领我们参观他家的东屋和北厦，只见墙壁挂着李雪艳近几年获得的奖状和证书，有“孝顺媳妇”“好媳妇”“先进女能手”“勤劳致富模范”“美好家庭”等等。“还有很多奖状，在我家翻盖房子的时候都丢掉啦。雪艳说，年年都得新奖状，还要那些旧的干啥？”

此时院里来了一位名叫王凤云的老大娘，她曾担任村妇女主任达20多年之久，对每户村民的情况都很熟悉。她说：“雪艳品行好、苦头好、热心和善，和睦邻里。在家是顶梁柱，在外是女强人。到现在村里人还常常讲说她的故事哩，雪艳永远都是全村人的榜样……”

她说到这里，李雪艳送完早饭回来了。她中等身材，不胖不瘦，看上去十分健康麻利。她说：“不要说我有多好多好——其实咱村里比我好的人多着哩！”说完她对我们说：“娃打电话说食堂没水了，我要赶紧去拉水哩。不能耽搁了干活人的午饭。”我问她去哪儿拉水，她说：“万荣王显村。离我村不到3公里。”我问她是开车去吗，她说：“是，一回要拉几百公斤水哩。”她开着农用三轮车走了，真的像风一样快。

那天天气特别热，气温已达37℃。天热不挡做活人，村街上高大的果棚底下，十几名妇女正有说有笑地给刚采摘回来的苹果装箱封包。她们的鬓角滴着汗珠，后背上的衣服都湿透了。我问她们累不累。一位60岁左右的大姐指着李雪艳的背影说：“你看人家，70多的人了，可她的跌打（干）劲儿，比年轻人都家伙（厉害）！”

我问：“大姐，你们知道李雪艳的故事吗？”“咋会不知道？我们上午刚吃过她送的饭菜，刚才那会儿还在说她的故事哩。”“李大姐的故事很鼓劲，我们爱讲也爱听。”妇女们七嘴八舌回答着。

一阵风吹过乡村街巷，拂过我的脸颊。我忽然心有所悟：田野里刮来的，永远是自然的风；乡间流传的，永远是那些贤良感人的故事……

（管 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