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运城日报时间:2025-11-06
■李丹凤
作为一个在江南水汽里浸润长大的人,我印象里的秋天总是矜持的——是庭院里一株桂花的暗香,是梧桐叶上几滴清冷的夜雨。它从未像眼前这般,以一种近乎蛮横的、铺天盖地的气势,将我彻底淹没。
我是在平陆县马泉沟,遇见这场名为“晒秋”的盛典的。
车在蜿蜒的山路上盘旋,窗外是中条山厚重的脊梁。当群山环抱的马泉沟映入眼帘时,我仿佛闯入了被时光珍藏的世外桃源。
这个深秋的村落,将积蓄一年的辉煌尽情绽放。远山处,层林尽染的红叶如火焰漫卷;近景里,场院边柿挂垂落成帘,与枝头累累的果实交织成一片灼热的金红,将整个山谷装点得热烈而丰饶。
而走近细看,才发现柿子真正的魅力——它们不只是壮观的风景,更是触手可及的甜蜜。黝黑虬曲的枝干上,千万颗熟透的果实如燃烧的火焰;屋檐下悬垂的柿挂,在秋阳里泛着温润的光。熟透的软柿子外皮吹弹可破,呈现出半透明的晶莹质感,宛如山泉与阳光酿造的蜜,仿佛下一刻就要化作流动的琥珀。
当这些柿子被采下、削皮、悬挂,便在山村的每个角落开启生命的蜕变。层叠的屋顶、高低的屋檐到宽敞的院场,乃至那伸向天空的老槐树枝丫间,都成了展示这场蜕变的舞台。其中,尤以院坝里专为晾晒搭起的木架最为壮观,它们如同一架架朝向天空的巨幅织机,任由黄澄澄的柿挂垂成密密的经线。
这并非江南庭院的小碟小盏,而是整个村庄参与的盛大仪式。一串串削了皮的柿子,用葛藤贯成长长的柿挂,从冲天的老槐树上垂下,自低矮的屋檐下伸出,宛如一道道凝固了的、散发着甜香的金色泉流,将村庄沉浸在一片温暖的光晕里。
村里有老人坐在门前,手持传了几代的柿子机。削皮刀轻贴果肉,手腕一转,薄薄的柿皮便飞扬而起,在空中划出一道道优美的、闪着水光的弧线。不远处,有人正用鸭嘴状的长竿钩住高枝,轻轻一扭,那缀满“红灯笼”的枝丫便应声而落,底下的人笑着用竹筐稳稳接住。更远处,农妇的身影在成排的柿挂间穿梭,双臂在橙黄的背景里起落,像抚过琴弦。
这漫山遍野的,哪里是柿子?分明是凝固的阳光,是大地酝酿的甜蜜诗行,字里行间都是关于收获的平仄。
同行的本地朋友遥指远处山峦,说那儿的红叶正当时。我抬眼望去,果然,一层薄薄的、斑斓的“彩霞”萦绕在山际,美得清远,不似人间,待心神稍定后,又觉出这份美如同诗的韵脚,美则美矣,却带着难以落脚的缥缈。而眼前的晒秋,却是散文,是柴米油盐沉淀出的结实篇章。红叶的绚烂,以飘零为终章;而柿子的甜蜜,却以封存为序曲。一个在寂灭中成就诗意,一个在未来里酝酿新生。
这强烈的对比,深深叩动着我这个看惯杏花烟雨的南方人的心。故乡的秋,是向内生长的,是锁在园林窗格里的静物画;而此地的秋,却是向外奔涌的,是泼向天地间的浓彩长卷。它不满足于被欣赏,更渴望被记录,被收获,被以最隆重的仪式,宣告生命一轮的圆满。
由此,这晒秋的意义,便远远超出了劳作本身。
它是一场庄严的仪式。春华秋实,在这里重若千钧。所有时日的等待,终于凝聚成这满目的金黄。晒,让时间变成了可品尝的甜蜜。
这份甜蜜正是源自马泉沟的“水化柿”。村里老人说,这里的柿子已有1300多年历史,自唐代便是贡品。因其无核,且柿饼能速溶于水,故得此名。托一枚在手,我惊叹这土地的馈赠——独特的山水不仅赋予它丰腴的体态,更积淀了矿物精华,使之从零嘴升华为滋补良品。
目光移开,才发觉马泉沟的秋是一曲层次丰盈的合奏。山坡上红叶与黄叶交织出斑斓的锦缎,山坳间农舍层叠,檐下辣椒串与院场玉米垛相映成趣。修竹摇曳,野菊葳蕤,整座村庄仿佛一个安然入梦的所在,在秋光中静静吐纳着富足与安宁,令人屏息流连。
临别时,我带走了几枚“柿胚”。它们温润柔软,收藏着马泉沟的秋阳。村民嘱咐需经数十日“捂”与“捏”,待白霜凝成,方得正果。
如今这些金红的果实静卧窗台。虽未等到披霜之日,但每当凝望它们,那些屋檐下的柿挂、农妇的身影、空气中的甜香,便在心间复活。那股属于北方大地的、浓烈得化不开的光与热,早已在心底完成了隆重的加冕。
是的,我带回了整个马泉沟的秋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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