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运城晚报时间:2025-11-05
□支望华

坝基里的年轮
站在吕庄水库主坝极目远眺,涑水河与沙渠河在天际线处交握,如两条碧色绸带,温柔绾起闻喜、夏县、绛县的塬地。1958年深秋,当第一锨黄土叩击坝基时,没人能预料,这片曾被旱涝反复撕扯的土地,会在两年后托举起一汪能盛下日月的清波。
93版《闻喜县志》里那些精确到小数点的数字,裹着太多温热的故事。878.6平方公里的流域面积,是三县百姓用草鞋丈量过的家园;560万个工日,是无数双布满老茧的手,在寒来暑往中垒起的时光刻度;16.3米的主坝高度,恰好与当年民工肩头扛起的希望等高。晋南专署水利局的吴朝健、王子谦在图纸上勾勒坝体曲线时,或许未曾想过,笔下每一条墨线,都会成为后来者仰望的精神等高线。
闻喜县档案馆那帧泛黄的施工照总在眼前浮动:数百名民工在工地上排开长龙,镢头刨土的钝响、独轮车奔跑的轱辘声、木架上夯土的号子声,仿佛能穿透相纸——“夯土要夯牢,子孙不受涝”“搬石要搬稳,世代享太平”。照片边缘题着“1959年元旦”,让笔者想起白居易笔下“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的劳作场景,只是此刻的汗水,不为一亩三分地的收成,只为让千百亩土地从此与水患诀别。
工地上的故事总带着泥土的香甜。夏县民工李大爷曾摩挲着茶杯沿告诉笔者,那年冬天,冻土硬如铁块,镢头落下只留个白印。大家就抱来柴火烤化表层,趁热开挖,手冻裂了抹点猪油,脚肿了裹层草绳继续干。“有一夜,大雪压塌了草棚,我们围着篝火坐了半宿,天亮照样上工。”他指尖的老茧蹭过杯沿,像在触碰当年冻土的冰凉。
绛县来的王大叔眼里的夏天,是“夯板晒得能烙饼”的灼热。“有人中暑倒下,灌碗绿豆汤又爬起来了。女人们组了‘铁姑娘队’,推土车不比男人慢,工地上的口号能掀翻日头——‘男人能干的,我们样样行’。”那些被汗水浸透又晒干的粗布衣、磨穿了底的布鞋、在夯歌里沙哑的嗓子,共同垒起712米长的主坝,也垒起三县百姓共有的精神堤坝。
清波里的光阴
1960年6月,当第一股水流撞开涵洞涌入库区时,工地上的欢呼声响彻条山。据资料记载,那天溢洪道还没装闸门,但这并不妨碍人们想象它未来的模样——24米宽的水道,终将成为调节旱涝的呼吸;11立方米/秒的泄量,是给大地的温柔脉搏。阎养正、李忠义这些建设者站在坝顶,看着浑浊的河水慢慢清亮,眼里的光比水面的碎阳更炽烈。
水库初成的那些年,是涑水河流域最安稳的时光。6.23万亩灌溉面积,在图纸上是枯燥的数字,在农民眼里却是“麦浪翻滚到天边”的实景。有老人记得,1972年大旱,吕庄水库开闸放水,渠水过处,蔫了的玉米叶三天就支棱起来,“那水流过田埂的声儿,比戏文还中听”。笔者不禁想起《诗经·大雅》里“池之竭矣,不云自频”的古老叹息,而吕庄水库的存在,正是让这样的叹息成了绝响。
5000亩养鱼水面,曾是孩子们的梦境。清晨的库边总有钓鱼的老人,鱼竿一甩,水珠在晨光里串成珍珠。他们说,这水里的鱼格外肥嫩,“喝的是三县人汗水泡过的水”。300亩宜林面积后来栽满杨柳,风过时树叶哗哗响,像在重播当年的夯歌。对闻喜城而言,水库更像颗定心丸——它悄悄补给的地下水,让城里的井从未干涸,灶台上的茶壶总能烧开生活的暖意。
水库管理处那本泛黄的施工日志,某页用红铅笔写着:“今日完成土方3200立方米,夏县民工超额,奖红旗一面。”旁边画着歪歪扭扭的小红旗。另一页记着:“绛县王铁匠,捐出家藏铁器打工具,分文未取。”这些细碎的字迹,比总库容3832.92万立方米的数字更能触摸历史的温度。
堤坝上的传承
岁月总在不经意间刻下皱纹。后来上游建库、井群林立,吕庄水库的水位渐渐回落,像位不再壮年的汉子,慢慢收起当年的豪情。但站在5262米长的副坝上眺望,仍能感受到它的厚重——坝顶的草枯了又青,重复着当年的誓言;坝体的泥土结了又松,始终保持最初的弧度。那些为它付出的人,有的已化作黄土,有的鬓发染霜,可只要说起“吕庄”二字,眼里总会泛起当年的光。
去年夏天,笔者于水库边遇见一群年轻人在测量坝体。领头的小张是闻喜人,爷爷曾是建设者。“爷爷总说,修水库时三县人不分你我,夏县送门板当模板,绛县带口粮救急,闻喜把最好的工匠都派来了。”他指着远处的溢洪道,“那三孔电动闸门是后来换的,底下的混凝土基础,还是当年他们一钎一镐凿出来的。”
库区纪念碑上的铭文透着刚劲:“吕庄水库,三县合建,万众一心,功在千秋。”字是后来刻的,笔力却与当年的夯歌一脉相承。守库老人说,每年清明都有三县百姓来献花,有当年的民工,也有他们的后代。“夏县有位老太太,每年都来看看‘救命的水’——她小时候家里总被淹,水库修好后,再没逃过荒”。
这让笔者想起范仲淹“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襟怀。吕庄水库的建设者或许没读过这样的句子,却用双手践行着同样的信念。他们战天斗地,不是为征服自然,而是为与自然和解;他们披星戴月,不是为留名青史,而是为让后来者能安稳地看月亮。恰如管理处门口那副对联:“一库清波连三县;千秋功业系万民。”
水脉里的乡愁
暮色中的吕庄水库,像块巨大的碧玉嵌在涑水河谷。主坝轮廓在夕阳里渐趋柔和,副坝与南同蒲铁路并行的曲线,如两条平行线——一条载着货物奔向远方,一条守着清波滋养故土。大涵洞的压力钢管里,水流声均匀如心跳,那是水库在对土地低语:我在这里,从未离开。
资料里的数字依旧精确:防洪库容2823.2万立方米,是给大地的安全垫;兴利库容1237.69万立方米,是给岁月的储蓄罐;死库容50.8万立方米,是留给未来的念想。这些数字背后,是三县百姓共有的记忆——闻喜人记得开闸时的欢腾,夏县人记得渠水进田的滋润,绛县人记得夯歌里的乡音。
坐在坝顶草地上,看月亮从条山背后升起,碎在水面成一片银鳞。忽然懂了,吕庄水库从来不只是水利工程。它是三县人民用团结浇筑的纪念碑,用汗水写就的史诗,用初心酿出的乡愁。那些曾经的严寒酷暑,早已化作清波里的暖意;那些战天斗地的身影,早已成为堤坝上的年轮。
远处火车鸣笛与水库水声交织,像首古老的歌谣。建设者说过:“水是活的,它会记得每一个为它付出的人。”是的,吕庄水库记得——记得1958年深秋的第一锨土,1960年夏天的第一声欢呼,无数个晨昏里添砖加瓦的身影。它也会让后来者记得:这片土地上,曾有群人用最朴素的信念,干成了最伟大的事业;用最卑微的姿态,站成了最高大的风景。
夜深了,水声愈发清晰,像在诉说。那声音里有吴朝健图纸上的线条,李大爷冻裂的手,“铁姑娘队”的笑声,三县百姓共有的心跳。它会一直诉说下去,如涑水河般奔流不息,让每个经过的人,都能在清波里看见那些闪闪发光的岁月,看见那些永远年轻的精神——而那些精神,早已如水库清波,融进这片土地的血脉,成为闻喜、夏县、绛县百姓心中,永不干涸的力量源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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