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运城日报时间:2025-11-04
多年来,因差事奔波,我曾十余次踏入平陆。每回翻越中条山脉,待黄河那道最后的急弯在眼底铺展,总觉这片土地恰似一部半卷的线装古籍——纵横的沟壑像被岁月摩挲的书页,层叠的梯田是墨色里错落的句读,而藏于其间的古渡、祠庙与村落,便是字里行间跃动的、带着烟火气的温热脚注。
平陆的名字本身就是一页传奇。自夏商为虞国旧邑,至周朝一脉相承;春秋烽火中晋师破虞,因其地处大河之北,日出先照,更名为“大阳”;战国时魏人筑城守土,时又称“吴城”。直到唐天宝元年,陕郡太守李齐物疏浚黄河三门漕道,在河底淤泥中掘得一柄古刃,刃身“平陆”二篆字如星文隐观,时人惊为祥瑞,遂奏请朝廷改县名,自此“平陆”二字载于史册,千年不移。
这片土地浸透着文明的晨露,尧天舜日里,许由洗耳、巢父饮牛,以高洁之风写就上古隐逸的初章;殷商烽烟中,傅说从版筑之奴跃为治国之相,辅佐武丁创盛世华章;春秋纷争时,百里奚于市井被识,以贤相之智安邦定国。这里诞生了“唇亡齿寒”的教训、“伯乐相马”的慧眼、“按图索骥”的警醒、“虞芮让畔”的礼让、“中流砥柱”的坚毅……143个历史典故如星斗镶嵌于历史天幕,每一个故事都是镌刻在华夏基因里的智慧烙印。
寒露刚过,我与平陆县委宣传部的郑部长有约,要好好探一探这片土地的文旅底色。约定的那日,天公缀着蒙蒙细雨,我却揣着积年的感动与零散的记忆,像赴一场久候的美约,兴冲冲踏上旅程。
仲秋的风裹着黄河的水汽,贴着中条山的脊线漫下来,轻轻落进平陆的三千沟壑。这座被称作“山西南大门”的县城,犹如一枚被时光精心打磨的印章,深深钤在晋、秦、豫黄河“金三角”的腹地。车行山间,“平陆不平沟三千”的民谣随风起伏,北高南低、东西狭长的黄土台塬被岁月切割出深邃的纹路,每一道沟壑都是时光的刻痕,藏着灿若星辰的故事。
农家民俗蕴乡愁,烟火传情
车辙碾过秋山的脊梁,宽敞的油路时而蜿蜒如绸,时而平缓似镜。车外,雨丝簌簌落在窗玻璃上,不似夏雨的滂沱,也非冬雨的冷冽,只像秋姑娘执起银梭,在天地间织就一曲清越的《秋声赋》,每一声都熨帖着旅人的心,将浮躁轻轻涤荡。说话间,雨雾朦胧处,张店镇古城村已静静候在眼前。这方村落,似是从历史深处走来,以古虞国城墙遗址为基,将时光沉淀的底蕴,化作活化乡愁的钥匙。那些曾在岁月里沉寂的废旧院落,如今被赋予新生——古城驿站的古朴、吉相小院的雅致、弥朴小院的清幽……11座民宿小院如珍珠散落,在秋雨中泛着温润的光。经由网络传递的美名,不仅吸引黄河“金三角”的游人慕名而来,更让全国各地的车马奔赴至此,脚步声、笑语声,让沉寂的古村重焕生机。
在镇村干部的引领下,我们踏着被雨水浸润得愈发青黑的石阶,步入“沐岚小院”。“岚”字本就含着诗意,是山林间晨起的薄雾,是雨后天晴的水色,是草木勃发的朝气,更是藏在寻常日子里的希望与吉兆。此刻,小院里的花草树木,正贪婪地吮吸着秋雨的滋养,叶片上凝着圆滚滚的水珠,晶莹如碎玉般坠在叶尖,洗尽了尘俗的喧嚣,只剩沁人心脾的清净。
院中几孔窑洞,是时光打磨的温柔乡。推开门,暖意与木香扑面而来:小巧的书架上,书卷静立,似在等候知音;精美的茶几上,青瓷茶具泛着微光,仿佛下一秒便有茶香袅袅;宽绰的床铺铺着素色床单,触感柔软如棉朵;新式棋牌桌旁,似已能想见三五好友围坐的欢闹。窗明几净间,每一处细节都透着家常的温馨。
客人们爱在这里扎根:或携三五知己,或带儿女家眷,春时,看山花漫过院墙,与绿草共舞;夏日,枕着山涧的凉风,暑气全消;秋日,凭窗观五色山林,层林尽染;寒冬,土窑内暖意融融,窗外雪落无声。尤其这般细雨缠绵的日子,檐下挂着的雨帘,将小院隔成一方独立的天地,闲坐檐下,捧一杯热茶,看雨珠从瓦当滴落,便是最熨帖的闲趣,最浪漫的心境。
这般宜居宜游的民宿,早已不是古城村的独景,它们如星子般散落在平陆的乡野,乡乡有其韵,镇镇出其奇,成了这片土地上最动人的风景线。
观罢民宿小院,我们来到张店村,踩着被雨水打湿的街巷,芦书记引着众人走向一片藏在地下的秘境——那便是“见树不见村,见村不见房,窑洞土中生,院落地下藏,平地起炊烟,忽闻鸡犬声,绿树簇拥处,农家乐融融”的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黄土高原赠予黄河儿女的“地下四合院”——地窨院。
当地人也称它“地坑院”“地窖院”“天井窑院”。这是人类早期“穴居”智慧的活化石,从四千年前的先民手中诞生,一锹一锨,将黄土的厚重与生存的巧思,刻进了岁月的年轮。
作为典型的生土建筑,地窨院是黄土丘陵区的窑洞,向平原地带的温柔迁徙。在晋南、渭北、豫西、陇东的阳坡台地塬面上,它曾如星罗棋布,守护着一代又一代黄河儿女的烟火气。平陆县现存的百余座地窨院,多数曾因主人迁居,在时光里渐失光彩,窑洞坍塌,荒草萋萋。直到近年,勤劳的平陆人拂去历史的尘埃,重拾这份古老的馈赠,让一座座地窨院,再度成为乡村旅游的亮色,迎接着八方来客。
我们走进的,是一座旧时富户的地窨院。青砖砌就的门洞,带着岁月的斑驳,门楣上方,一尊古旧的灰陶瑞兽虽已蒙尘,却仍透着当年的气派,石缝间丛生的青苔,似是时光织就的绒毯,将那份沉实的过往,衬得愈发鲜活。脚下的走道,被无数双脚打磨得溜光锃亮,每一道浅痕,都是岁月留下的记忆,诉说着往昔的热闹。
院落四面,窑洞错落,大大小小足有十余孔,有的更是巧妙的“窑套窑”,如迷宫般藏着生活的智慧。居住窑的温馨、储存窑的干爽、牲畜窑的质朴、茅厕窑的实用,功能齐全得如同一个缩小的世界。芦书记笑着介绍:“当年这户人家有三兄弟,三家院落是相通的,就像一家人的心,从未分开。”说着,他指向一处被封住的通道,泥土虽掩,却仍能想见昔日兄弟间相互串门、孩童在通道里追逐嬉戏的暖人场景。
“这‘地下房子’,藏着老祖宗的大聪明!”芦书记让我们伸手触碰窑壁,指尖传来的温度,不凉不燥,“冬天冻不透,夏天晒不着,比城里的空调还舒坦哩!”原来,古人造院,必先寻一块邻路的紧实黄土地,而后从地平面一镐一锨往下挖,等黄土晾干,再细细凿出窑洞,一座院子,往往要耗费数年光阴,每一寸土,都浸透着匠人的用心。
走到另一座地窨院门口,一股熟悉的暖意扑面而来,恍惚间,竟似回到了十多年前。那是2013年的一个夏日,我陪省文化厅的同志来张店调研,一进窑洞,便被满室的喜笑声裹住。几位老奶奶坐在土炕上,手里的红纸翻飞,指尖灵巧如蝶,转眼间,一个个活灵活现的生肖便跃然纸上,小兔长耳、小狗弯尾,似要从纸上跳下来,惹得人满心欢喜。
东南角的窑洞,是专为游客设的厨房,墙角的大蒸锅里,花馍正冒着袅袅热气,枣泥的甜香混着黄土的质朴,丝丝缕缕钻进鼻腔,瞬间勾连起童年的记忆——那是外婆家灶台上刚出锅的花馍味道,暖了胃,也暖了心。
不一会儿,民宿主人提着满满一筐蔬菜回来了,西红柿红得透亮,茄子紫得油润,辣椒鲜绿,黄瓜带着水珠。“这都是咱自家菜园种的,没打药,没施化肥,吃着放心!”朴实的话语裹着烟火气,像极了外婆站在灶边的叮嘱,亲切得让人眼眶发潮,舒心得只想坐下,尝一口这带着泥土气息的家常味。
特色小院的雅致,地道服务的暖心,让游客们慕名而来。附近的村民骑着自行车,铃声清脆;外地的游客驾着小汽车,风尘仆仆;旅游团队的旗帜,在阳光中飘扬;散客们举着相机,定格每一处惊喜;还有从上海远道而来的研学小朋友,睁着好奇的眼睛,听着地窨院的故事,把黄土的智慧,装进童年的记忆。多家院落里、街巷中,人来人往,笑语喧阗,热闹得像过年一般。镇长笑着说:“那年,上万游客来这儿,老院子里的烟火气,比往日更盛了!”
离开张店时,雨雾仍未散去,我回头望了一眼雨中的地窨院,袅袅炊烟从地平面升起,与雨雾交织,似一幅流动的水墨。忽然明白,地窨院从不是被遗忘的旧物,它是黄河儿女把日子过进黄土里的智慧,是刻在血脉里的乡愁。如今,新的烟火气在这里重新升起,孩童的笑声、游客的赞叹、主人的招呼,让这“地下人家”,永远藏着最动人的温暖,守着这片土地的根与魂。
周仓大庙承忠魂,千古念怀
雨丝如絮,仍在天地间零零星星地织着,把远山近树都晕成了朦胧的水墨。我们踏着湿润的乡路,走进平陆县部官镇西祁村——这片藏着三国忠魂的土地,周仓庙的香火气息,似已随雨雾漫进了心肺。这里的雨不再是寻常的雨,是打湿过三国旌旗的雨;脚下的路也不是普通的路,是载过忠勇故事的路。每一滴雨落,都像在为周仓的赤胆忠心低吟;而我们踏雨而来,恰似赴一场跨越千年的约定,心也跟着这雨,变得沉静而温热。
乡镇干部在前头引路,青石板路沾着雨珠,每一步都轻叩着时光。转过几株含露的老树,进入园区,首先撞见的不是庙宇,而是一道横亘村外的深沟。沟身笔直如尺,南北绵延十公里,宽五十余米,黄土壁上还留着几分苍劲的“划痕”。随行的村民说,这便是“划沟”。传说当年河东盐池被盐霸设卡垄断,高价贩盐牟取暴利。乡亲们无钱买盐,缺吃少穿、个个面黄肌瘦,惨弱不堪。周仓看在眼里、恨在心头,决意为乡亲们破解难关。一次,他偷偷去盐池买低价盐,不料被盐霸发现,一路穷追猛赶。快到西祁村时,周仓已觉精力不支,刚要稍事休息,盐霸却已近在眼前。情急之下,他挥起扁担向盐霸抡去,谁知扁担刚触地面,霎时电闪雷鸣、地动山摇,一道亮光腾空而起、直冲霄汉,这道彰显周仓精神与力量的“划沟”便就此形成。当然,这是被神化的民间传说,为周仓形象增添了传奇色彩。至于这道奇沟的真实成因,郑部长告诉我们,相关地质学家正在开展考证工作。我朝着沟下望去,吮吸了一口雨中沟底的清新空气,仿佛能触到少年周仓的喘息:黑红面庞上汗珠滚落,铁肩担着盐袋,飞毛腿在山路上疾奔,夜间的星月见证过他躲避盐卡的身影,也淬炼出他“双臂千斤力”的硬功夫。
西祁村周仓庙,渊源可追溯至隋代。千余载岁月流转,风雨剥蚀如刀削,兵燹战乱似潮摧,昔日殿宇渐次倾颓,几近湮没于荒草残垣之间,唯余断碑碎瓦,默诉往昔荣光。幸逢盛世,民意如潮。当地政府顺民心、应民愿,发起重修周仓庙的倡议。乡贤踊跃捐资,百姓争相献力,一时间众志成城,砖石垒砌间重现古建风华。如今的周仓文化园占地百亩、气象恢宏:文化核心区殿宇巍峨,飞檐翘角似欲凌云,斗拱交错暗藏匠心;古建小吃街青砖黛瓦,炊烟袅袅间飘着市井烟火,耳畔似闻千年商音;配套景观移步换景,曲径通幽处缀以花木水榭,尽显清幽雅致。步入庙中,更觉殿阁森然、气韵庄严。关公殿内,武圣端坐、神威凛然;周仓殿中,忠勇将矗立、英气勃勃。鼓楼晨钟悠扬,唤醒四方晨曦;印楼藏玺凝威,见证忠义千秋;刀楼悬刃凌霄,似存当年披靡之势。一砖一瓦皆含古意,一梁一柱尽载忠魂,往昔隋代庙宇的风骨与今日新生的气象交融,成了一方瞻仰忠义、传承文化的胜地。周仓殿内,周仓塑像巍然端坐于殿中。他头戴华冠、色泽绚丽,红袍加身、绣纹精致,似有风雷隐于袍袂之间。面容沉毅、目含英气,那一身飒爽之姿,仿佛仍带着当年随关公纵横疆场的豪情。两侧侍者塑像神态恭谨,与周仓的英武形成呼应。殿内彩花簇簇、烛火明明,案前供品罗列,似在诉说着一方百姓对他的敬奉与追怀。背景山水壁画氤氲悠远,更衬得周仓塑像如从历史烽烟中走来,忠勇之气穿越岁月,在殿宇间久久回荡。
平陆西祁村的黄土,曾埋着周仓少年时的饥寒。家徒四壁的岁月里,他自束行囊,踏向盐池的茫茫白霜——扁担压弯过稚嫩的肩,却压不弯骨子里的硬气;盐粒磨破过粗糙的掌,却磨出了掌心的老茧与心头的热肠。寒来暑往,他肩挑日月、脚踩山河,翻山越岭的跋涉里,一双铁脚板踏碎荆棘,两条飞毛腿追过流云,双臂竟练出千斤神力,如苍松般挺拔的身躯里,藏着撼山填海的勇。
那是个乾坤颠倒的年代,东汉的残阳坠落在腐败的朝堂,群雄逐鹿的烽烟烧得民不聊生。周仓立在西祁村的土坡上,黑里透红的面庞如烧红的铁块,剑眉斜挑破乌云,环眼圆睁映烽燧,一身豪气冲斗牛。他见不得乡邻流离,忍不下暴政肆虐,遂振臂一呼,豪杰云集,上万义士聚于旗下,营寨如铁壁铜墙,护一方百姓免遭兵戈之苦,那杆义旗在风中猎猎,是乱世里一抹不屈的亮色。
直到遇见关公,这位赤胆英雄才寻得真正的归宿。他甘愿卸下寨主身份,俯身为马前卒,鞍前马后、忠心耿耿如磐石。关公放水淹七军,襄樊城下波涛怒涌,周仓跃入寒江,如浪里白条般生擒庞德,那水中的勇武,比江涛更烈;关公单刀赴会东吴,刀光剑影藏杀机,周仓察言观色、巧语化解险局,那眸中的机敏,比刀刃更利。 麦城的风雪,终是吹断了英雄路。当关公身殒的噩耗传来,周仓持剑立于帐中,望着帐外飘落的雪,恍若关公血染的征袍。他一生追随、从未离弃,此刻忠义之心如烈火焚胸——“君在,我在;君亡,我何独生?”长剑横颈,鲜血溅染青史,那抹红,是比盐池更浓的赤诚,是比寒江更烈的忠魂。从此,西祁村的风里,总似有铁脚板踏地的回响;三国的故事里,永远留着一个马前卒的身影,用一生的勇毅与忠烈,写就了“义不负心,忠不顾死”的传奇。
走出周仓庙的红墙黛瓦,檐角风铃仍在耳畔轻响,目光却已被庙外的美食街、篮球场等景象牵走。听镇村干部介绍,未来这里还将打造蜿蜒至桃林深处的民宿青石板路,研学基地里会常有孩童追问忠烈故事,“村BA”篮球场的呐喊将与乡村音乐节的旋律交织,连空气里都将飘着仙桃的清甜与名吃的香气。每逢周仓文化旅游节或仙桃丰收节,这里更成为欢腾的海洋,游客的笑靥与非遗展演的光影相映,让周仓文化不再是史书上的铅字,而是能触摸、能品尝、能参与的鲜活日常。这份热闹背后,藏着比古迹更动人的智慧。当古老的庙宇与民宿、露营、节庆相遇,便长出了惠及百姓的繁茂枝叶。它让沉睡的古迹“活”了起来,既守护了文化的魂,又点亮了乡村的路——原来最好的传承从不是将历史封存,而是让它与当下生活共生,让前人的精神力量,在滋养一方土地、温暖一方人心的过程中,获得跨越千年的新生。
傅岩山间版筑声,贤相流芳
绵细的雨滴缓缓落着,车子沿着弯曲而宽阔的街道爬坡而上,穿过圣人涧村,便是负有圣名的傅岩山,傅相祠便坐落于山上。我们从车上下来时,小雨似已收了尾音,落在山前松柏上的最后几滴,也悄悄渗进泥土缝隙。风裹着草木与泥土的清润,掠过檐角垂落的水珠,倒像是傅相祠用一场浅雨,为远道而来的我们洗去了路尘。
我们踏着傅岩山的石阶拾级而上,这台阶共有99级,象征着天地间的九转回肠,每一级都叠着傅说“版筑辅商”的赤诚,不凑满百数,恰留一分“功成不居”的留白。99级也可理解为时光写就的半阕诗,少一分则浅,过一分则满。它藏着“九九归一”的哲思,将傅相的德泽凝在每级苔痕里,任脚步丈量,皆是千秋敬仰的回响。
爬到半山腰,屹立于崖边高大的傅说雕像先撞入眼帘。他身着古朴袍服,左手提着石杵,似仍裹挟着筑城时的风,那是属于上古的铿锵节奏。赭红的身躯在天光下熠熠生辉,仿佛是从殷商的烽火中淬炼而出的赤诚,凝望着亘古的山河。基座上的碑文静默如谜,却道不尽他从版筑之间跃入庙堂的传奇。身后的楼阁飞檐流角,与他的身影交叠成一幅跨越时空的画卷,他是匠人的魂,是相士的魄,在时光的长河里,以一尊雕像的姿态,将“知之非艰,行之惟艰”的箴言,永远镌刻在天地人心之上。
走进傅相祠的大山门,眼前豁然一亮:绿树鲜花相映成趣,碑亭楼殿错落有致,红墙绿瓦、飞檐斗拱、雕梁画栋,流光溢彩、气势磅礴、蔚为壮观。傅相祠原建于唐代,日寇侵华时毁于战乱。1995年,由圣人涧村居委会牵头,社会各界慷慨捐建而成,总占地面积30余亩。祠场为平陆县城的最高处,极目环视,平陆县城全景尽收眼底。这不由得让人想起唐朝大诗人王维,当年曾在此写下《登河北城楼作》,“井邑傅岩上,客亭云雾间”,既写出了傅岩当年的繁华,又表达了对圣贤的追慕之情。此处将人文古迹与自然景致巧妙融合,既显历史厚重,又添仙灵之气。今日之平陆,城市繁华、人文灵秀,早已非昔日可比。
祠中坐落着一座宽阔高大的舞台,每年农历四月初八傅说诞辰之日,当地都会举行隆重的公祭大典,全国各地的傅氏后裔云集于此寻根问祖。农历四月初一至初十还会举办传统庙会,届时红绸缀檐、鼓乐喧天,傅相祠内外被六千余名傅氏后裔与游客挤得水泄不通,人车满巷,连檐下的青石板都浸着热闹的气息。
戏台上火爆开锣,花脸老生一声蒲剧唱调刚落,台下叫好声便炸了锅;旦角水袖翻飞,鬓边珠花晃出流光,人们看得如痴如醉。架在大人肩头的孩童,目光也死死黏在戏台中央。糖画儿的琥珀丝、小贩的吆喝与戏文婉转缠在一起,混着香火清馨,在飞檐斗拱间流转。舞狮队踏鼓而来,金狮腾跃时,恰与戏台上的锣钹声撞个满怀,惊起铜铃脆响,把这满巷的人气与欢腾,泼洒得淋漓尽致。
祠里主殿为“钦承殿”,取自“钦承帝命”,主殿以此为名,既体现傅说辅佐商王武丁、顺应天命的身份,彰显其“承君之命、行治国之道”的贤臣特质,也暗合后人对其“承天命、安社稷”功绩的尊崇。“钦承”二字源自《尚书·说命》,商王武丁任命傅说为相时言“尔尚明保予,罔俾阿衡专美有商”,傅说回应“钦承帝命,昭受天休”,意为恭敬承接君王之命、顺应天命,殿名直接复刻了这一君臣对话的核心。
钦承殿内,除了神圣的傅说雕像与香案,满墙都绘着傅说的生平事迹。开篇壁画中,一个赤着脚的男子正指挥奴隶们用石杵夯土——这便是傅说创造“版筑”之法的场景。讲解员介绍:当年傅岩是虞虢交界的交通要道,每到雨季,涧水暴涨便会冲毁道路,奴隶们只能用“水来土掩”的笨办法修补,反反复复、苦不堪言。傅说看不得大伙受此折磨,便苦思冥想一劳永逸之计。他将茅草混进黏土,再用木板夹住夯筑,筑起的土墙又牢又稳,不仅护住了道路,还大幅减轻了奴隶们的劳作之苦。从此,版筑术在民间广泛流传,多用于造屋筑墙,这一发明无疑推动我国古代建筑业实现了一次巨大飞跃。
后续壁画则讲述了傅说出山的故事,《史记》中亦有相关记载:武丁为请傅说出山,竟三年不言,仅借“先帝托梦”为由,让画师绘出梦中圣人的模样,派百官四处寻访。直到有人在傅岩山发现了正在夯土的傅说,武丁才终于“开口”,力排“贵胄为相”的旧俗,将傅说封为宰相。
殷商曾一度衰败,如长河日坠,直至武丁继位,天下才重见曙光。这位胸怀大志的君主,以梦为舟,寻得隐于傅岩的贤臣傅说——那位以“版筑”之术闻名的匠人,不仅能用泥土与木版筑成高墙,更能将治国之基筑入殷商血脉。
武丁托梦,并非虚言妄语,实为求贤若渴的赤诚,亦是善用贤才的智慧。他冲破阶级桎梏,力排众议拜傅说为相,让沉睡的王朝骤然苏醒。傅说亦不负所托,以版筑之智喻治国之道:“为政若筑墙,根基必固,砖石需匀,榫卯相契。”他轻徭薄赋以固民本,整饬吏治以正朝纲,修德政、强军备,最终助武丁开创“殷道复兴”的盛世,使殷商声威远播四方。
从傅相祠出来,武丁中兴与傅说佐政的故事仍在脑海中激荡:不循出身选贤才,如筑墙不拘砖石;以民为根基,若版筑重实地基。傅说的智慧,早已穿透千年时光,成为后世明君贤臣的镜鉴——真正的复兴,从不是空谈,而是像版筑那样,一土一木,皆筑于民心与实干之上。
傅说之所以被尊为“圣人”,不仅因他创造版筑技术、辅佐武丁中兴,更因他从奴隶到贤相的逆袭里,藏着华夏民族最珍贵的品格——无论身处何种境遇,都能用智慧照亮前路,用实干改写命运。正如宋代大文学家苏轼在《答曾学士启》中所言,“贱如莘野,犹为席上之珍;远若傅岩,尽入彀中之选”。这或许就是傅岩山历经千年,仍能吸引后人前来寻访的核心原因。
(杨金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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