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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杨情缘

来源:运城日报时间:2025-07-22


我与北杨的情缘,还得从老父亲说起。他老人家1921年出生于荣河县北杨故里。

荣河县城最早是在黄河岸边的宝鼎村。后黄河水东泛,将县城淹了,才不得不东迁坡上冯村,也就是现在的荣河镇。尽管县城早已迁走,但当地老百姓还习惯称宝鼎村为“老城”。出了老城东门便是一道长坡,因坡上建有一座古寺庙,人们便把此坡称为“寺坡”。上了寺坡,便是北杨村。

北杨村历史上有崇尚读书的良好风尚,出了不少达官贵人、文人墨客,是当地有名的文脉村。“出东门,上寺坡,北杨秀才比驴多。”在这句古老的民谣中,虽说用了有失大雅的词句,但从中可以看出北杨村历史上确实是人才辈出。后来,人们又对北杨村有了新的总结:“站在村中四面看,举人进士翰林院,副贡岁贡人七个,五届拔贡六十载,文武秀才百余人,光宗耀祖二百年。”是不是更显具体、更具有说服力了?

父亲出生在北杨,应该说是一种荣耀了。但父亲对于身世,不知何故,却从未向我们提起过,我想这其中很可能是有难言之隐。关于老父亲的童年时代,我还是从庙前村他孩提时候一位贾姓的小伙伴口中知道了一些。

父亲原本姓武。武氏家族在北杨村可谓名门望族。父亲祖上经商,主要经营粮食买卖。家里最早经营粮食买卖的总字号设在陕西省三原县,买卖鼎盛时期分号一直西扩到宝鸡和甘肃天水一带。

流年似水,沧海桑田,风水轮流转。伴随着时间的推移、历史的变迁,延续到祖父这一辈,家道开始败落,渐渐失去了昔日的辉煌,他甚至将妻儿抛在北杨村老家不管了。祖母和父亲孤儿寡母无依无靠,生活没有着落。为了生计,祖母不得不另寻出路改嫁了。男方家里有一个和父亲年龄不相上下的儿子,两个男孩在一起时间长了难免发生口角。倔强的父亲不愿意寄人篱下看别人眉高眼低,年仅七八岁便愤然离家出走。不!不能说是离家出走,因为他已无家可归,何谈离家出走?确切讲是离开祖母独自谋生,四处漂泊。

出荣河县城西门,下一道长坡便是古老的黄河。在黄河岸边建有一座规模宏大、雄伟壮观的后土娘娘庙,堪称中国后土庙之最。常年四季,前来祈福进香的善男信女络绎不绝。庙前黄河岸边有渡口,不论是顺水漂流的货船,还是东西摆渡的渡船,经常在此停泊。后土庙前是一条商业街道,人们称之为“庙前街”。庙前街两旁商店鳞次栉比,街道上的行人熙来攘往、热闹非凡。在中国,许多大的庙宇在大殿前都建有戏台,也有为数不多建有两座舞台的,人们称之为“对台”。但这里在后土娘娘大殿前同时建有三座舞台,在全国也实属罕见。每年农历三月十八逢庙会,三座戏台同时开唱,参演剧团都要拿出看家戏,每位演员都会使出自己的拿手绝技。精彩绝伦的演出,吸引来十里八乡的人们前来赶庙会、看大戏,庙前街可谓是人山人海,盛况空前。

年幼的父亲流落在庙前街头,不论是严冬还是酷暑,白昼迎浪餐风,在渡船上给人家装船卸货,晚夜独自栖身于后土娘娘庙里。遇到阴天下雨没有活干的时候,只好给人家小吃店洗盘子刷碗,混得一点残羹剩饭。父亲年将成丁,时遇军阀混战、民生涂炭,迫于生计,匹夫报国,慨然从军,曾激战于抗日前线,苦斗于解放战场,在解放甘肃天水的战斗中不幸负伤,荣归故里。

父亲十多年戎马生涯,居无定所,荣归故里后已过婚配年龄,无奈在亲朋撮合下,入赘到安昌村。

父母婚后义重情深,苦乐与共,勤奋耕作,孝养高堂,养儿育女,和睦邻里。然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1953年,母亲不幸突染沉疴,百医无效。父亲之命,何至于苦涩如是:少年即失父爱母护,中年又痛别发妻。四月襁褓之弟,嗷嗷待哺;九岁体弱之姐,需加温恤。是年,我方三岁,怅然失恃,苍天不悯。安昌祖父母年高多病,终日相对涕零。此时的父亲,上需孝敬与他没有血缘关系的父母,下需抚养皆幼的儿女,真的是痛心疾首,苦不堪言。为高堂、为儿女,他身兼数责,弦不再续,凄然独处,进退如仪,如此者四十春秋,直至把祖父母养老送终,把我们姐弟仨拉扯成人。父亲于苦中挣扎之际,出任安昌贫协主任,仗义执言,一心为公,调剑拔弩张之衅,化干戈为玉帛;解妻离子散之隙,使破镜得重圆。

依稀记得我七八岁时,秋庄稼已播种完,父亲领上我和弟弟回过一次他的原籍北杨故里去看望生父。

在北杨村南巷西侧有一条很窄的小胡同,胡同最多有两米宽,祖父家就在小胡同中段北边那座院落。院落好像是四合院基,只有南厢房和上房,没有门房和北厢房。

我和弟弟顺着窄胡同往西出了村子,站在村边往西俯瞰,坡下的村子沿黄河东岸一字排列,密度很大,村与村几乎相连,房舍密密麻麻就像蚕卵一般无序而卧。再往远眺,如带的黄河尽收眼底,河水在橘红的夕阳照耀下波光粼粼,给人一种“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的感觉。

顺着窄胡同往东是一条较宽的大巷,称为南巷。南巷的东侧,也就是出了窄胡同往北一点的斜对面,有一座高大的石牌坊。听说这座石牌坊,是北杨村武氏家族五门族人所建。我久久地、久久地徘徊在石牌坊下,时而凝思,时而静观,通过时空一下子把我带到几百年前……我仿佛从石牌坊看到了武氏先祖们昔日的成就和辉煌。

出了窄胡同往南有一眼深井,井的深度是我们这些从小生长在坡下黄河岸边的孩子所未曾见过的。安昌村的井深超不过20米。常言道: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我十一二岁时就独自挑上铁皮水桶到井上绞水、担水。有次,不小心把水桶掉进井里。村里的井都盖有井厦,井厦里光线较暗,捞桶时需要两面镜子,一面镜子在太阳地把阳光反射到井口的镜子上,井口的镜子再把太阳光折到井底,然后把我捆绑在井绳末端,用辘轳把我放到井里打捞水桶。北杨村的井深百十来米,井台高出地面有一二尺,井台旁边还有长方形的石槽,石槽比水桶稍高一点。井台上有一座安装辘轳的井架,辘轳正对着井口,辘轳弯曲的铁绞手把,比我们坡下沿河村庄的辘轳把长得多,可容三四个人共同摇绞。铁辘轳把与人手长期摩擦,在阳光的照耀下明光锃亮。绞水的井绳据说有200多米,井绳的两头各拴绑一个木桶,绞水时有水的桶和空桶一上一下交替进行。这木桶呈锥形,便于桶到井底接触水面后立即倾倒灌水,坡上的人好像称这种桶叫“柳罐”。绞上来的水立即被倒入石槽,再从石槽流入接在下面的水桶。我小心翼翼来到井边,低头朝井底探看,黑咕隆咚的一眼望不到底。故乡方言把凿井叫“打井”,我不知道如此深井在打井的过程中遇到塌方该怎么办?到了一定深度下面是否还有空气?当年没有电灯照明,井下能见度如此之低人们该如何劳作?桶万一掉进井里又当如何打捞?这一连串的问号一时让我感到心累,又不由联想到当年凿井的不易。饮水思源,后辈吃水的人绝不能忘记先祖的付出和凿井人的艰辛。

饮用井水对于地处坡上的北杨人来说是件非常奢华的事情,因为井太深,绞一桶井水委实不易!所以坡上人一般情况下是不吃井水的,平时吃的都是泊池水。

坡上的村庄,每个村子都在村子的中央低洼处挖有池泊。池泊的大小、数量,是根据村子大小和人口多少而定的。池泊又分为两种,一种是饮水池泊,另一种是洗衣池泊。水的来源主要靠天雨,每逢下雨,大街小巷的雨水携带杂七杂八的枯枝烂叶,甚至动物的排泄物,从四面八方汇集到村子中央的池泊,必须经过沉淀方可饮用。

从南巷深井处往北一百来米便是一个大池泊,我不知是洗衣的还是饮水的。只看见里面的水已抽干,底部的淤泥也清理干净了,铺垫了一层二三十厘米黏性极大、密度极高的陆土夯实,然后再铺垫、再夯实,直到池底瓷光板硬不渗漏水为止。我当时把它称之为修池或补池,直到有一天我看到一篇文章,坡上的人们给“修池”起了一个比较雅致的名称,把它称之为“韧池”。说“修池”也好,叫“韧池”也罢,当时那种宏大的场面对我来说都是一种强烈的震撼。

对于一个村庄而言,不论是挖新还是韧老,在当时都是一项浩大的工程。尤其是20世纪五六十年代,我们国家的机械化程度还相当落后,既没有打夯机,也没有碾压机,韧池只能采用原始的打夯方式。

打夯的主要工具是“创”。“创”有大小不同三人型和四人型之分。三人型“创”,是在大约15厘米粗、1.5米高的圆木下方套上约20斤的铸铁“创”头,“创”身有三根等距离的“创”手以及三根等距离的“创”扶。劳作时,右手提“创”手,左手扶“创”扶,三人同时用力,不歪不斜,一“创”下去就是一个深深的坑。三人型的“创”比较轻,也就是二三十斤重;四人“创”与三人“创”相比较就重了很多,是在一根不到一米高的树桩分十字嵌进四根“创”手,“创”头镶嵌有四五十斤重的方形平底黑青石。一般是三人“创”在前面排砸,四人“创”在后面压平。

我怀着极其兴奋的心情,看见池泊周围彩旗猎猎,下面人山人海,旁边看热闹的老人小孩人头攒动,很有气壮山河的意思。

一二百人,几十杆“创”同时工作,为了步调一致,劲往一处使,专门让一位嗓门洪亮、词汇丰富又具有相当指挥能力的长者出任指挥。人们把他叫“创人”。“创人”就像战场上严阵以待的指挥员,脖子上挂一只小哨,右手执一铁皮喇叭。开“创”时,只听见“创人”一声长长的哨响,刚才还乱哄哄的工地顿时便鸦雀无声、一片死寂。哨声就是命令,“创手”们一个个全神贯注,严阵以待。“创人”对着喇叭筒一声令下“起创了”,众人齐和“嘿呦!”“起了窝呦,嘿呦!”“往前挪呀,唉嘿呦!”“齐使劲呀,嘿呦!”“小心脚呀,哎嘿呦!”“创抬高呀,嘿呦!”“使劲地砸呀,哎嘿呦!”“谁不用劲呀,嘿呦!”“砸谁的脚呀,哎嘿呦!”“砸了脚呀,嘿呦!”“受恓惶呀,唉嘿呦!”……几百人联合发出的那种原始的、豪放的、拼了命的“嘿哟”声直冲云霄,几十杆“创”同时砸下让大地也颤动不已。这“嘿呦”的号子声和落“创”的震颤感,酣畅淋漓地合奏了一曲“韧池”交响乐或者说是大合唱,足以惊天地泣鬼神。

在当下,最时髦、使用最多的词汇恐怕是“文化”,吃个饭要称“食文化”,喝口茶还要称“茶文化”,对于这撼天动地的“韧池”,我姑且把它称之为“韧池文化”。随着科技的发展,历史的前进,这个“韧池文化”将会渐行渐远,走向消亡。每每想起儿时在北杨观瞻的“韧池”场景,一种对“韧池文化”的眷恋之情便油然而生……

上世纪六十年代中期,我已到当时的晋南专署所在地临汾工作了。有一次,我到临汾发电厂采访,认识了在电厂工作的北杨籍人士黄进才,便以北杨村为纽带,认了这门老乡,从此后来往甚是频繁。每逢他回北杨故里探亲,我总要给祖父买点糕点等吃食托他捎回。前些时,才知道,黄进才已过世多年了。

流年似水,光阴荏苒,弹指间我已阔别故乡将近60年。60年来,我无时无刻不把北杨想念,因为北杨这块热土与我有着永远割不舍、剪不断的缘。

张先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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