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运城晚报发布者:时间:2024-06-26
□王端阳
我家老院地处沟口半坡边的一块台地上,因其位置在村子的西南方,村里人称“沟南西”。这里原住着我们祖辈同宗近支的数十口人家,原是一个大院,后来分成了几家小院,小院套在大院里,共用一个大门。大门朝北,正前是沟,大门口有一棵百年家槐,东边是进出大门的正路和叫做平房院的空场地(原是先祖盖的一处院落,不知什么年代夷为平地,只留下了高高的石砌墙基)。正路和平房院东墙根的齐头又是一洞石砌雕花的圆门,从这里下去就是南来北往的乡道和村道。
离石圆门不远的平房院东墙头,放着一块突兀显眼的坐墩石,那是父亲在世时最常坐的地方。
这石头原是遗落在平房院空场地的一块院墙基石,是父亲把它移来作坐墩石的。这石头显然是块河滩的卵石,两尺多长,宽厚尺许,形矩天然规正,表面光滑溜平,用作坐墩石再好不过。
父亲在世的时候,经常在这里打坐。他每每拿一块垫布铺在石头上,一边坐着放松身心,一边放眼浏览周边的事物。这块石头多少年了?我不知道,也从未在意。但在我脑海里形成印象、烙下深刻记忆的则是他晚年坐在石头上的身影。
父亲少小离父,高小毕业就不得不早早担起家庭的担子。年轻时,他受请在邻村教书,还种着家里的几亩薄田,是没有时间闲坐的。后遇荒乱,他拖家带口流落到西安,十年后再回到故居,已是人到中年,更是坐不下来,很少有机会消闲。所以我想,这坐墩石定然是他进入老境才结下的伴,它陪伴着父亲一同走完了他人生最后的岁月,也见证了他的晚年。
20世纪八九十年代,我和弟弟两家因为工作先后搬到了县城居住,家里只留下双亲。他们离不开故土,而且家里还有几亩责任田需要照料,两个人就一直住在村里。我们则抽空回去看看,农忙时住上两天帮忙。那时日子过得顺溜,家里的粮食大缸小囤装得满满,改革开放的春风让日子越过越红火,让一辈子穷困的父母格外开心,儿女们的前途也让父母安心和宽心。然天有不测,90年代中期,母亲急病而逝,5年后弟弟又大病而故。失妻丧子的悲痛使垂暮之年的父亲一下子变得孤独、郁郁寡欢。他无事可做,便买回几只羊,每天到岭上、河滩、路边放放走走,以缓解内心的空虚郁闷,回家后就坐在墩石上消磨时间。我常常看见他或是慢慢地吸着烟,身体消瘦得让人心疼;或是轻轻地摸着胡须,脸上一副怅然迷惘的表情;或是静静地注视着远处,眼里露出深思的样子……而有时,坐的时间长了,他的头慢慢低下,竟然迷糊地睡着了。
父亲一般是下午和傍晚坐在那块石头上。这时候,太阳已经落到他身后的西山,眼前是夕阳抚摸下的村庄、田地、河滩和河滩对面的公路、街镇、高岭。视野所及,父亲是那样留恋故土乡野的风景。这风景里留下了他太多的生活轨迹,太多的思恋和乡愁,太多的故事和人物。当然,让他留恋更多的是儿孙和亲友。他知道,这个时候我最有可能回家帮他担水做事,他的外孙每个星期放假会回家和他相聚。他需要他们,寂寥的感情世界需要慰藉。所以,每当这个时候,他总爱痴痴地望着村前的大路,儿孙们的出现会带给他莫大的欢喜。那是热切的父盼子归的系念,是人世间最本真的情感。
在父亲晚年的那些日子里,一走进村前的那条大路,远远我就能看见父亲坐在石砌圆门边坐墩石上的身影。父亲一生饱经沧桑,那时已是风烛残年之人,一看见他,我的眼里就涌出泪花,赶紧向他奔去。而他看见了我,就站起身子等我,露出高兴的神采。父亲老了,精神每况愈下,行动大不如前,越来越让我揪心挂念。但他就是那样固执,儿女家谁家也不住,就要守着自己的老屋。他说他在,老屋就在,母亲和弟弟的魂就在,祖先的根就在;他走了,什么都不复存在了,他也管不了了。他的话让我倍感伤心,每次离开的时候,我都是一肚子难言的伤感。
如今,父亲已经去世十多年了,沟南西人家也先后都搬迁到了新居,只留下一片荒寂。但老宅还在,古老的家槐还在,石砌的圆门还在,父亲的坐墩石也还在。每年有事回村,特别是清明回家,我都要去沟南西看看,看看父母亲的老屋,看看古槐,看看石砌的圆门,还有圆门边父亲的那块坐墩石。看着这些,我仿佛又看到了父亲,看到了他的音容笑貌、举手投足,还有他留在那里的岁月……而那些所在,好像还在向后人默默诉说着遥远的过去。
运城日报、运城晚报所有自采新闻(含图片)独家授权运城新闻网发布,未经允许不得转载或镜像;授权转载务必注明来源,例:“运城新闻网-运城日报 ”。
凡本网未注明“发布者:运城新闻网”的作品,均转载自其它媒体,转载目的在于传递更多信息,并不代表本网赞同其观点和对其真实性负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