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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村落

来源:运城晚报发布者:时间:2023-11-29

□韩振远

古村落的屋舍瓦楞上长满摇曳的青苔,与发黑的梁柱、砖雕的墀头、脱落的墙壁和狭窄的街巷一起站立在遥远的历史深处,用幽寂孤独的神情,自顾自地讲述长长短短的故事,语速宁静舒缓,娓娓道来,不管有没有听众。

前几年,在吕梁山区考察时,我曾发现组成古老村落的并非只有古朴的建筑,大地、山川、河流才是古村落的重要元素。这次来到太行山间,这种感受更深。

苍茫的天空下,古村落蜷缩在山坳里、沟坡上,与村旁淙淙流淌的小河、溪水相映成趣。没有流水陪伴,老屋也许苍然,古巷也许深邃,古树也许遒劲,村落的历史都不能算悠久,至少不够神秘原始。河流为人类提供了水源,也给人类带来了万千气象。大到一国之都,小到一家之舍,人类最初选择聚集地时,都会尽量傍着一条河流。

我生活在一个仅有数十户人家的小村落,上一辈老人口中的村子庙宇巍峨,屋宇俨然,本以为是个很古老的村落了,看过真正的古村落后才明白,那种建在平原,无河流依傍的村子,尚缺少历史的厚重,虽然也有不少年代,却还没有古老到皱纹纵横,银髯飘飘。取水需要凿出深不见底的井,洪水来了会惊慌失措,这样的地方,洪荒时代的人类,不会聚族以居,所以能形成村落,是很久以后的无奈选择。

古村落的历史与现代社会隔着遥远的时空,像传说一样神秘而又朦胧,距离喧嚣的生活却很近,有时候,在大山里行走,村落仿佛藏在山的皱褶间,一不小心就撞见了,只见他若鹑衣草履的老翁般,一脸慈祥与和善,望着你微笑,就由不得停下脚步,与他攀谈。有时候,古村落又像一位世外高人,若王摩诘、司空图般远离尘嚣,神情恬静淡远,闲逸萧散,让我们这些被生活撞得浑身伤痕的人慕名去拜访,以图从他那里获得心灵的慰藉。

偶遇邂逅与专程造访的感觉决然不同,我更看重的是满怀憧憬的造访,并不期待突然而来的邂逅。也许我有古村落情怀,外出旅行时,每听到周围某个地方有古村落,会魂不守舍。参加某刊笔会,主办方将会场选在太行山深处,一座四面环山的星级宾馆。舒适的设施将一行人侍奉得娇慵散漫,然而,当得知附近有个古村落后,立刻兴奋起来。清晨,趁众人尚未起床,与朋友一路小跑,去拜访那个村子。临行前,反复问了村名,得知叫康营村,是个有三四百户人家的村子。远望群山环抱中的村落,已能感觉到它的古朴,行至村前,我们与古村落不可或缺的小河不期而遇,一座不长的木板桥晃晃悠悠悬在空中,下面细流潺潺,小心翼翼走过去,仿佛穿越了时空,感觉历史与现实原来离得很近,就隔着一座小桥。

这几年,我每次踏进一个真正的古村落时,都要先跨过这样一条河流。

康营村背靠大山,依傍河流,按照风水学的说法,地理位置绝佳。中国人住宅讲究风水,其实所有真正的古村落都是好风水。远古时代的先民崇尚自然,没有风水概念,但若去远古遗址考察,会发现这些地方都风水绝佳,往往依山傍水。与现代人相比,先民没有取暖与汲水设备,因而更需要阳光、水源。要避开寒风得到阳光照耀,必须选一个背靠高阜面向太阳的地方;要方便地使用水,也要找一个依傍河流、溪水的地方。所谓的青龙、白虎,负阴抱阳、枕山际水、藏风聚气、天人合一都是阴阳先生对人类自然抉择的附会。只是不知,康营村的先辈们当年选在此地时,有没有请阴阳先生手笔。

山村刚刚苏醒,空气清新,雾霭飘拂,氤氲出农家浓郁的生活气息。女人们站在门前,将长发垂成瀑布,仔细梳理,并不理会两个陌生人放肆而又好奇的目光。几位老者可能是一天中头一次走出家门,睡眠后的惬意流露在迟缓的动作上,平静地望着两个外来者,弄清了我们的来意后,老人、老宅仿佛都在呵呵笑,挤出了一脸皱纹。穿过古雅的门楼走进去,蹦跳的小狗和惊恐的母鸡一起开始叫,烟火味笼罩着院落,老屋的沧桑却渐渐占据了空间,粗粝坚硬的老墙、发黑的廊檐,因岁月熏染,带上了生活的温情,让人回味起过去的岁月。

一座老宅院内,勤快的女人开始了一天的忙碌,摊放在院里的黄豆稞,簸箕披起的尘埃,带着古朴的气息充盈着整个院落。另一座宅院前,几个女人围着叫卖蔬菜的小贩七嘴八舌,离开时,手里都有了一把鲜嫩滴翠的蔬菜。村里小庙大门洞开,已经有人在里面点上了香,淡淡的檀香味缓缓飘拂,沿着古巷氤氲全村。

我和朋友很快离开了村子,一座宅院前,两位老人带着一脸迷茫望着两个来去匆匆的人。老村子本来很平静,像一潭清澈的水,我和朋友是投进潭水的两颗石子,击起一波涟漪,很快又复归平静。

第二天,在笔会主办方的安排下,又与一个古村落邂逅。这次看到的村子叫良户村,是个有500多户、1000多口人的村子。该村原名两户村,仅田、郭二姓,以后陆续有王、李、秦、赵、张等姓迁来,从人口的繁衍,可以看出漫长的历史。更令人注目的是该村古老的建筑,村门、窄巷、魁星阁、宅之类,凡古村落的元素应有尽有。我还在寻觅,村子三面环山,却没有看到应该有的河流。结果,在村庄另一侧,我看到了一座桥,一条干涸的河道和两岸被千百年来流水冲刷的沟壑。有了这条河,村落的古老就不再限于民居与庙宇,应该追溯到更悠远的岁月。

如果说老屋、老巷是村落的躯体,戏台、庙宇是村落的脸面,飘拂在屋舍街巷之间的古朴之气则是古村落的灵魂,而河流则是古村落的根脉,顽强地伸往历史深处。在这样的村落中行走,连粗糙的砖缝,四脚八叉的石磨、碾盘都好像在讲述着过去的故事,若再看门楼上斑驳的匾额、精致的砖雕、细密的斗拱和讲究的梁架,就有一位儒雅的乡绅站在面前了。用他古奥而直接的方式,告诉你什么才是古村落,什么才是农耕文化的沉静、淡定与精致。叙述的过程中,会无一例外地告诉你村落与河流的关系。

村子里的旧建筑因为古旧残破,正在修葺,随处可见的建筑工地提示人们,村民们正努力恢复村落旧貌。我又一声叹息。按照村里人介绍,这里曾有个四水环绕的村落,如今竟不见一水,河流已经干涸,只剩下乱石盈滩的河道。喧嚣的现代社会已经将古村落风干成标本,只能供人观看。古建筑可以复建,河流却不能恢复,没有了河水滋润,古村落再也不会有鲜活的表情,只是一具空壳,复建再好,也不过是往冰凉的脸上涂了些脂粉,根本拯救不了它的灵魂。

中国的土地上古村落原本很多,现在要找这样一个村子却不容易。有个简单的方法,那就是沿着一条河流寻觅,哪怕细流潺潺,或者早已干涸,只要沿河道走,肯定会与一个古村落不期而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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