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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找河东先贤之光

——《河东历史上的文化背影》之序

来源:运城日报发布者:时间:2023-03-16

■谭曙方

12年前,河东运城籍张建群女士萌生了要写一本河东先贤之书的梦想,不是写某朝某代的某位或数位名流,而是要写上下两千余年近百位河东文化先贤,写他们的人生故事,选他们的代表作品,而后加解读赏析。彼时,建群信心满满,当然是预想到了未来问世的这本书对河东历史文化的沉重分量,但我想,她未必就仔细思量了这一写作旅程的艰难,否则岂会一写就是12年才收官。然而,这或许也正是她的独特之处,倘若当初真是细细考量一番,或许就会知难而退抑或收手。张建群在本书中有句话颇为袒露心迹:“这些河东先贤,在书籍中结伴而行,他们沐浴着家乡的文化成长,也成就着文化的河东。”看来,写作的原动力与热情至关重要。

有人说山西省在中国的版图上宛如一片树叶。它妥妥地恰好紧靠在著名的“胡焕庸线”以东,位于黄河中游,西隔黄河与陕西省相望,南抵黄河与河南省为邻。这片“树叶”饱含着黄河文明的乳汁,承载并传递着中华民族历史的基因,是中华文明重要发祥地之一。山西运城因居黄河中游东岸,古称河东,在西汉这块地域大都属河东郡。“河东”这一既是地理又为地名的称呼已延续了两千多年。其实,山西省这个地名始于清代,山西在唐代属河东道,在宋代为河东路,在元代是河东山西道。在流淌不息的黄河身边,山西的行政地域名称一变再变,“河东道”“河东路”“河东山西道”渐渐退出历史舞台。然而,唯独“河东”这一称谓影子一般伴随了运城地域一直走到今天。这其中有何奥秘吗?应该是有的。从卫星影像图上看,在山西,运城盆地最大,是山西唯一两边倚靠黄河的地域,西及西南隔黄河与陕西省、河南省相望,仿佛被母亲河环抱着一般。河东运城因“盐运之城”而得名,是当今山西人口最兴旺的地级市。按史学家的说法,河东运城蕴含着中华民族最深的根,最古的源。黄帝战蚩尤、舜耕历山、大禹凿龙门、嫘祖养蚕、后稷稼穑等家喻户晓的或神话或传说都起源于此地。舜都蒲坂、禹都安邑、夏王朝都城都曾位于这块神奇的土地之上。悠久的历史当然孕育了无数的名人将士,名胜古迹亦如星罗棋布。好一个“最深的根,最古的源”,由此而滋生的黄河文明大树是何等的枝繁叶茂。

2022年夏天,在山西省散文学会的一次会议上,我作了个简短发言,其中讲到会员与学会之间的关系时,我举了一个例子:人类学家玛格丽特·米德在回答学生“什么是人类文明的最初标志”提问时,说古代文化中文明的第一个迹象是古人股骨(大腿骨)被折断,然后又愈合。为什么呢?那时没有人能在断腿后的过程中存活足够长的时间从而让骨头愈合。愈合的股骨,表明有人花了很长时间与骨折的人待在一起,绑住了伤者伤口,将其带到安全地带,并让其慢慢趋于康复。而后,我说米德的这一发现简直颠覆了我以往的认知,尽管文明的起点离我们非常遥远,但作为当今一个文学社团应该记住这一点,否则在旅途中有可能迷失方位。学会组织应该有爱的温度,为会员们营造一个相互交流、帮助的氛围,让会员们喜欢在这个组织里抱团取暖、相互激励。

张建群参加了这个会议,会后不久她即联系我,说自己写就了一本“河东”历史名家的书,想请我看看,并写个序言。或许她在电话里听出了我有些犹豫的语气,就接着拿我在散文学会会上的发言说事,说我在会上谈到要营造学会“交流互鉴”的氛围触动了她,于是冒昧请我帮忙。一听这个,我还真是无法婉言谢绝了,于是直奔主题,聊起了她的这部作品。听建群介绍得知,她前后费时十年之久,梳理写就了大河之东这块土地上近九十位古代文化耀眼先贤。河东古文化在山西乃至中国历史上的沉重分量,我当然知晓。于是来了兴致,问得也细了一些,什么题材?是人物传记还是文化散文?建群说,她根据自己的判断喜好选取了每位人物的一篇作品,而后是加上自己详细的解读与赏析。听后,也就是话赶话吧,我凭直觉对她说,您既是一位资深记者,也是一位散文作家,为这本书费时费力,从古文献中筛选出近百位河东历史名人,可如此沉重的创作劳动与选每位人物的作品来赏析的写法有点不大相称,一来有些浪费手里把握的丰富资源,二来也可能有所限制您充分发挥想象与思考。如今出一本书非常不易,如果仅仅是对河东先贤作品的赏析,那还不能算是自己的一部作品。我建议她最好调整一下构思,根据自己的审美取向将人物故事、作品和赏析以及自己的联想思考有机融合,由此凸显自己书写这些先贤的个性色彩,从而修改出一部自己的作品……令我没想到的是,建群竟欣然接受了我的建议。

两个月后,我看到了张建群女士的《河东历史上的文化背影》电子书稿。从传说中的河东望族裴、王、柳、薛四大家族人物到宋元明清各代的文化名流,政治家、思想家、教育家、诗人、散文家、小说家、戏剧家、画家,甚至还有堪舆师、预言家、大将军、革命家,真的是一时俊秀、人文风流。我认为,写这样一本囊括河东众多先贤的书比写某一位先贤的专著要难得多,因为作者得深度了解其中的每一位写作对象,而后方能以每篇数千字的篇幅写出每位人物的精彩。那她为何自找苦吃,写这样的一本书呢?张建群女士在本书中有所透露:“他们心怀苍生民瘼,以文而名,以诗传世,河东大地上,留下了他们孤独又高大的背影。”本书书名即为《河东历史上的文化背影》,这些河东先贤虽然在书籍中结伴而行,但张建群感觉他们是高大又孤独的,且只留给今天的人们一个个背影。这不禁让人联想那些古代先贤被当今人们冷落的现实。

《河东历史上的文化背影》书影

孔子的学生、七十二贤之一的卜子夏,在孔子去世后,不远千里来到黄河边的魏国——当时的河东地界开坛设教,弟子三百,培养了一代当世名流。卜子夏死后就葬于河东河津东辛封村。孔子可是世界轴心文明时代(公元前600年到公元前300年间)诞生的对于中国古代文明具有里程碑意义的人物,且影响深远,卜子夏将其导师的思想传播到河东,并培养了一代学子大师,其对当地文明的启迪意义不言而喻。

本书的开篇人物即写的是卜子夏。如此重量级的人物,又距今两千余年,若展开了说卜子夏教学思想如何深邃,培养的弟子又何等博学,那岂能是一篇短文容得了的。建群举重若轻,从卜子夏对音乐与社稷的关系说起,看似没有用力,却是拨了千斤。她在文中写道:“子夏先生的成就很高,魏文侯魏斯曾向他问乐。史书中有很精彩的记录,我记得大意是,文侯问子夏,为什么周文王传下来的音乐听起来有些沉闷,而郑、卫等国的音乐听来令人兴奋?子夏说,文王的音乐平和方正,让人内心也平和方正,安宁祥和。而郑、卫等国的音乐是靡靡之音,听后让人乱了心态、神思,忘了正道和平。”接着,她又借助具体的故事攀升至抽象的思考:“平和,确实是难得的一种境界。古筝之乐清脆丰富悦耳,而古琴之声平和安详清悠。古筝之乐是为愉人,而古琴之音平和方正是为悦己。活在这个世界上,明白取悦自己,爱自己是多么不易呀!而在两千多年前,子夏就已悟到琴乐的平和方正之贵。”

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河东之人源源不断地汲取着黄河之水,也定然是一代又一代地吮吸着古代先贤的思想文化之泉。尽管时代变迁,战乱频仍,可这土地之上总会有人拂去历史的尘埃,去寻找古代先贤之光,温暖自己,启迪后人。张建群在“史海丹心司马迁”一文中写道:中华文明历史一路走来,多少人和事,沉淀在岁月的风沙之中,得靠有心人去梳理打捞。而建群也正是一位在古代典籍之中梳理打捞、寻找古文明之光的人。她深受河东厚土与黄河之水的滋养,也深爱着这里的人们,她在书中这样自豪地形容着河东人:“晋南民风淳朴,女人讲究穿衣保守,谨慎言谈,大多有男儿般的刚健,女性的柔情则都深藏不露,更多地绽放在母性的担当与博爱中,就像晋南厚厚的黄土地一样,只出产朴素无华、沉甸甸的庄稼,不开华而不实的艳丽花朵。这样的民风民俗,造就了晋南男人与别的地方的男人有很大的不同。晋南男人有才,这是不容置疑的事,历朝历代,文采风流者像星星一样密集,作为他们的后代子民,谁的肚子里没有些锦绣文章呢?”有了这样的爱,便有了爱的视角,她在古书中追踪先贤足迹时,也有了选择的审美尺度。尽管黄河以西的陕西韩城有座司马迁祠,那里的人们也将司马迁视为本土先贤,但建群在“史海丹心司马迁”一文中,淡定地写道:《史记》中介绍说,太史公者,龙门人也。河东河津古称龙门,有龙门村,有龙门古渡。她虽没有明说或争辩,但她显然是将这位千古明星视为河东人的。她在该文中选了司马迁少有人知的《悲士不遇赋》赋文,其中有:我之心矣,哲已能忖;我之言矣,哲已能选。没世无闻,古人惟耻。朝闻夕死,孰云其否。其意思为:我的心意,明智的人已能猜想到;我的言论,明智的人定能把它入选。终身默默无闻,古人当作羞耻。早晨知道了真理晚上就死去,谁能说不该如此。面对这样一位毕生勇于追求真理而又悲叹“逆顺还周,乍没乍起”人生的千古名士,张建群将自己的领悟写在文末:春生夏长秋收冬藏,即使是一棵无人知道的小草,也要在天地间舒展碧绿的美好。

建群并没有按以时间为经、以事例为纬的老套路来编织人物图案,而是依着自己在河东这块土地上的所见所闻自然轻松、如话家常般地一一引导出众多先贤,而后以今人的视角选取了先贤人生中精彩的片段娓娓道来,其中在每篇文章近尾声时再选取所写人物的某篇诗文来一番解读赏析,结尾再来重锤击鼓般形而上的思考、感叹与联想。如此一路读来不仅爽利轻松,且信息量丰富,层层递进,又不时有令人惊喜的文学表达。作者同时还带着你不时地从先贤的具体故事、诗文中跳将出来,思索他们对当下的启迪。掩卷回味,这样的写法较之以往通行的诗文鉴赏文本有了分别,后者似乎是以古人为主角,而前者的主角倒更像是作者本人。

她写裴秀(224—271),视角就较为宽泛。今人大都知道裴秀是“中国科学制图学之父”。我国著名地图学家、中国科学院院士陈述彭评价裴秀为:“中国的裴秀和希腊的托勒密,从地图学的发展史上来看,就好像是两颗灿烂的巨星,东西辉映。他们标志着古代地图测绘科学的最高成就。他们的余晖,长久地照耀着黑暗的封建时代,延续了好几个世纪。”或许因裴秀在地图学方面的建树石破天惊,而掩盖了他别的方面的光彩。而建群笔下的裴秀,为官一生,具有爱民情怀、卓越政绩以及优秀诗文,当然这些被后人忽略的内容,建群不是抽象而谈,而是皆有事例为证。经建群梳理,字里行间浮现出的是一位博雅全能人物:出身于官宦之家,祖父裴茂,父裴潜,都官至尚书令;自幼喜欢学习,8岁即能作文,青少年时即学识广博,对政治有了兴趣,家中常宾客如云,他耳濡目染,竟也参与交流、发表议论;晋泰始四年(268),政绩显赫的尚书令裴秀晋升司空,成为最高军政负责人之一,并兼任地官,主管全国的户籍、土地、田亩赋税和地图等事,在其位,谋其政,裴秀在地图学方面取得的成就与这一职务有很大关系;因三卷文集传世,还名列文学家行列。建群选了裴秀的《大蜡诗》来赏析,她在文中感慨:“裴秀的《大蜡诗》,生动地描写了腊八节的习俗。其诗风恢宏大气,充溢着蓬勃的生机和美好的祝愿。如:庶众更新、岁事告成、八蜡报勤、年丰物阜等句,富有喜悦与吉祥之意味;丰禋孝祀、农功是归等句又表达了对先祖与农民乡亲的感念与追怀。为了表达感恩心,作者在诗中罗列了极为丰盛的物事、人事,营造了欢乐、祥和、幸福、安宁的腊八节氛围。读裴秀诗歌的时候,有些读千字文的感觉,都是先写天上的日月星辰,气象宏大,视野开阔,这大约是古人的胸襟比今人又不相同的原因吧!从他的政绩和诗作看来,作为晋南男人,裴秀又不只是理工男,而几乎是一位全能人物了。”

张建群于书中对文学名家作品赏析部分,无疑是一个亮点,有诗歌、骈文,还有小说、散文。她凭着多年写作的积累,还有对于文字独特的感悟,翻译赏析得颇有色彩,表现了不俗的古文素养。关键是她的赏析感悟还带有自己的思考与联想,因而便有了与河东先贤文化基因的衔接,她的创造性劳动仿佛是在一层一层翻开历史厚重的黄土,从而让今天的人们看到先贤的光泽。这也是本书的现实意义所在。

从春秋时期的卜子夏到民国时期的景耀月,张建群在历史的迷雾中仿佛穿梭一回,她一路与河东先贤大咖们交流着,“读他们,讲他们,写他们,听他们,与他们为友,认他们为师”。全书写罢,她感慨万分:“一方水土一方人。他们都曾在河东这块热土上生活过,行走过。饮过黄河里流淌的水,吃过黄土地上生长的麦,他们的身上流淌着与我们相似的血,历史的册页中有他们绽放的性灵之花与人性之光。”

书中所写河东先贤,既然经过时间漫长的淘洗仍然光耀夺目,那无疑是稀有瑰宝,他们就如同一块块多棱角的宝石,折射着其所处时代的政治、经济、战争、文化等诸多内容。日后,张建群若顺着这座蕴含了丰富宝藏的矿脉继续开掘,当会有更多惊喜发现。例如河东裴氏家族,一门五十九位宰相,风流千载,其背后的奥秘是什么?裴氏的家族史渊源来自哪里?他们凭借的家族文化、品格坚守等与所处时代的社会氛围有何异同?孔子曰:君子不器。教育是培养有修养有道德的君子,而绝非是培养具有单一技能且没有思想的“工具”。就说裴氏家族的裴秀,在“育人如器”的那样一个时代,为何没有长成一棵脆弱单薄的钻天杨,而是成长为一棵根基深厚、枝繁叶茂的大榆树,他不仅政绩显赫,文采飞扬,而且因地图学方面的建树流传千古。就连裴秀之子裴頠,一生为官,不仅任过将军,封过侯,当过宰相,还是著有在当时产生很大影响的《崇有论》的哲学家。在古代,这样博学又有创新的大师级人物是如何炼成的?他们在历史的长河之中何时流淌不息?何时又枯竭断流?倘若能够梳理思考清楚,当然于我们的当下具启迪意义。

历史离我们并不遥远,但那些河东先贤大咖的背影却渐渐模糊缥缈,如同夜空中虽光亮闪耀却被云层遮蔽的星星,发现并关注他们需要有爱有眼光有责任。张建群寻找并书写众多河东先贤之光,无疑类似于拓展了我们的历史记忆,但仅仅拓展历史记忆、回味历史、欣赏历史并非人类进化出记忆能力的意义所在,中国古人早就明晓“以史为镜”的道理。张建群寻找的河东先贤之光既是历史之光,也是现实之光,当然也是烛照未来之光。寻找光源,是为了向前,为了照亮当下与未来之路。

蒙特利尔大学心理学教授安托尼奥·扎德拉(Antonio Zadra)在一次对话中,对人的记忆有一个形象比喻:“记忆是能让你预测并理解未来的能力,是能让你对所处世界作出正确反应和解读的能力。比如,当你开车上路,看到了后视镜里闪烁的红蓝灯光时,你会想:那可能是救护车或警车,我需要转到右边让路。”

(作者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理事,山西省散文学会会长。著有诗集、散文集、纪实文学十余部。曾获冰心散文奖、中国报告文学学会征文大赛奖、中国副刊奖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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