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在夏天醒来

■李丹凤

小满已过，盛夏将至，满城嫣红墨绿。南风剪剪，一点点吹醒尘封记忆深处的童年夏时光，无限清凉意，都到眼前来。

山光水色 虫鸟相闻

故乡三面环山、一面临河。外婆家的小院坐落在半山腰处，站在晒坝上极目远眺，山脚下蜿蜒的河道、千里沃野以及更远处的山尽收眼底。

夏日的山林似青绿泼墨，绿意恣意流淌，匍匐缠绕的打碗花、玲珑有致的漏斗花、清新俏丽的一年蓬等散落其间，像绣在绿毯上的灿烂斑点，缤纷夺目。蜂蝶上下翻飞，蚂蚁、蚱蜢、瓢虫、天牛们交头接耳、行色匆匆，在这块锦绣地上开启了属于它们的狂欢季。表弟常在山林间一路狂奔，抄起网兜抓金龟子和竹甲虫。

“鸟鸣山更幽，蝉噪林愈静”。我喜欢听布谷鸟在山林深处唱着“阿公阿婆，割麦插禾”的复调，空灵澄澈的叫声在苍天流云间盘旋飘渺，非梵音不足以拟其声。午后赤日炎炎，蝉稀稀疏疏在山林间吊嗓子，似在孤芳自赏，却又勤奋不怠。

夏天河水清澈透亮。无风的日子里，河面水平如镜，倒映着蓝天、白云和岸边红花绿树以及掠过的飞鸟，仿佛打开了电脑的桌面。夕阳西下，河面小筏子上穿蓑戴笠的渔人满载一篓鲜活乱蹦的鱼，抽着旱烟，悠然归去。

河床水草丰腴，牛水足饭饱后，卧在柳荫下反刍，眯着眼睛甩着尾巴。我和伙伴们在浅水处拾贝壳、捉鱼虾。时隔多年，我依然可以体味得出小鲳鱼游过来亲吻脚丫的酥痒感。想必是童年有了与自己息息相通的江河湖海，记忆才不会因干涸而断流吧。

花果飘香 菜园丰盈

外婆的小院，用木槿围成了木篱笆，花朵微皱，迎风摇曳生姿。蔷薇从一堵墙内探出身子，花开如瀑。后院的栀子一日肥似一日，外婆掐下含苞待放的花苞，我拿来养在玻璃瓶中，放在洒满阳光的窗台上。墙根处几株高大的凤仙花灿烂如霞，表姐采下一簇一簇紫红色的花，捣碎了，和了明矾，小心地敷在她和我的指甲上，聊以装扮女孩子的芳心。

果蔬渐熟的小美好，在夏日的菜园里日益丰盈。丝瓜藤蔓伸出触须，顺着竹竿往上攀爬，藤上开着密密匝匝的明黄小花，藤下挂着细细长长的丝瓜；粉红的豌豆花，如粉色上襦红色罗裙的小家碧玉绰约温婉，绿叶藤中青青豌豆弯如月牙……傍晚时分，外婆新煮的蚕豆粥在葡萄架下的小饭桌上经了风，结了一层膜，新烤的糯米糍粑带着柴火的香。

烈日高照，果子们正在酝酿甜蜜。樱桃最耐不住性子，早早地捧出了红玛瑙般的果实。待到“枇杷压枝杏子肥”之时，外婆便拿了梯子搭在枇杷树干上，我兴奋地爬了上去，眼睛在树叶中不停地搜寻，不一会儿，便有一串串金黄的枇杷落下。

星河灿烂 流萤满目

西天的火烧云渐渐隐淡，暮色四合，夜空中璀璨的晚星一一就位，由北向南，铺就了一条明晃晃的星带。一阵风吹来，叶子颤动，月光透过橡树和香樟树叶的缝隙，洒在地上，斑驳破碎。许多年以后，读到苏东坡的《记承天寺夜游》中的句子“庭下如积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横，盖竹柏影也”，总想起儿时的旧庭院。

夏夜虽静谧，却不失热闹。池塘里响起此起彼伏的蛙声，蟋蟀躲在墙角窸窸窣窣唱着歌。外婆半眯着眼睛，轻摇着大蒲扇，摇来了一夜的凉风，也将那些古老的童谣和故事摇进了我的耳朵里。我在外婆怀里慢慢地迷糊过去。

睡眼蒙眬中，我看见院子里飘来点点萤光，一闪一闪浮在草间，绕过葡萄藤架，飞到外公摆放的几盆黄桷兰花旁……

童年已然远逝，然而无论岁月如何变迁，内心总是溢出对那些锦绣闪亮的日子无限绵长的怀念，怀念它们曾讲述过的关于草木、生命和人生的哲理，感受那些简单而原始的快乐和平淡生活中的浪漫与温柔，也激励着我们努力去发现生活中一直存在但被忽视的美，比如月光、诗意、音乐和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