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恰好遇见你

■陈浩龙

古都西安，清晨，天微微亮，偌大的城市像一头醒狮，随着林立高楼一扇扇窗户里灯光的亮起，街道上便演奏着交响曲，车水马龙，流光溢彩。我起了个大早，今天和陕西省人民医院的医生有约，八点必须到。所以，我七点钟便站在了马路边等出租车。其实，宾馆离医院不过也就千余米，我盯着每一辆过往的出租车，将希望寄托在路口的红绿灯上，每当绿灯一亮，就有一拨出租车鱼贯而行，这便是拦车的好机会。我远远看见一溜出租车迎面驶来，连忙扬起手臂使劲地摇，可人家就是不停。眼看着一辆辆车从我面前一闪而过，然后扬长而去，我气急败坏，嘴里嘟囔着发着牢骚。一连过来十几辆都是客满，我好像泄了气的皮球，一下子蹲在了地上。

我来回地踱起步来，像热锅上的蚂蚁，看了看手机，已是七时三十分，距离约定时间还有半小时，咋办？咋办？坐公交车吧，公交车又不路过那里。突然，我灵机一动，何不坐一个三轮车呢？我记得前些年来西安，满街跑的都是那种拉客的车，挺方便，也挺便宜，好赖是个车，别让我走就行。这样想着，前面还真从车流里窜出一辆带篷的三轮车。我喜出望外，嗨，三年总算等来了一个闰月。我侥幸地扬起手，使劲地摆着，但司机目不斜视，自顾自地往前开。我伸长了脖子，注目一看，后座上坐着一个戴红领巾的小学生，我才恍然大悟，原来是爷爷送孙子上学哩，怪不得人家不停。站得久了，我两腿发麻，开始疼痛起来。我感到很无助，也很无奈，如果不是腿疾，一千米路程，走也就走过去了。我试了几下，不争气的腿好像灌了铅似的，沉重得难以起步。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正在我感到无望之中，一个中年妇女骑着一辆红色家用三轮车，缓缓驶来。因为新冠肺炎疫情，她戴着个大口罩，只露两只眼睛。那一刻，我好像在大海中捞到了一根救命稻草，赶忙招手示意让她停下。我心里像揣了只小兔子，惴惴然，很忐忑，心想，人家一定是看我这个糟老头子，有点神经质，大清早就胡拦人家的车，素昧平生，岂有此理？她会停吗？她肯停吗？她凭啥停呢？一连串的问号充斥了我的脑子，但我还是未停下摇得像拨浪鼓似的手臂。没想到，她徐徐驶来，在我面前拉住了手刹。我一看后座是空的，我以为人家是拉客的，信心满怀。她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看我这个满头白发、一脸沧桑的糟老头子，张口问道：你去哪儿？我赶紧笑答：师傅，我去省人民医院，和医生约好早八点见面，错过了时间人家就上手术了，怕是耽误了。我腿疼又打不上车，你拉上我，多少钱都行。我一连串说了这么多理由，想以此来打动她。她看我一脸狼狈的样子，嗖嗖的小风吹得我的眼睛不住地流泪，她大概动了恻隐之心吧，又或许看我说话实实在在，一挥手果断地说：上车吧，不要钱！我愕然，本能地问：你这不是出租车吗，怎能不要钱呢？她笑了，解释说：不是的，西安出租三轮车早已取缔了。我是去上班，看你这么大的年纪，一直在招手，一定有什么急事，所以就停下来了。哦，原来如此！我感到很尴尬，手足无措。正在我犹豫之时，她又催促我：快上车呀，我正好路过省人民医院，顺路捎你一截。她满口的西安话，软软的、甜甜的，好像秦腔从嗓子里唱出来的感觉，很好听。我顿悟，凭我的第六感官，今天绝对是遇到好人了！我结起疙瘩的眉梢顿时舒展了。

此刻，我如梦初醒，尽管腿有点疼，但还是急忙上车，嘴里不住地说着“谢谢，谢谢，给你添麻烦了”。她蹬起三轮车头也不回地往前骑着说：谢啥哩么，出了门，谁都会有遇到难处的时候嘛。说话间，她使尽全力蹬起了三轮车。她蹬起车子是那样溜，显得很优雅。车轱辘在飞快地转着，她载着我这个一百七十斤左右的老头子奋力前行着。车子一扭一拐，在人群里穿梭，一会儿避过了自行车，一会儿避过了行人，穿过了一条巷，又越过了一条街。正当她骑得起劲时，前面几辆公交车却把路堵了个水泄不通，后面的车排起了长龙。糟了，我心里咯噔了一下，想着这下是过不去了，肯定赶不上时间了，心里扑腾腾地敲着小鼓。没成想，她不慌不忙，早已看好路，很麻利地蹬起车子，从人群和车缝里穿插而过。当我回过神来，她已远远地把公交车甩在了身后。我情不自禁地赞叹道：你真利索！她扭头用手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莞尔一笑说：你只管坐好了，没事的，我每天要在这个路上骑三个来回，一年下来要走一千多趟，轻车熟路，早已习惯了么。

就这样，她载着我在人群里、车流里穿梭着，好似鱼儿在水里遨游。我坐在后面下意识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还不到八点。当我的目光再一次扫过手机屏幕时，映入眼帘的是日期，我像是发现了新大陆，差点叫出声来。真是无巧不成书，当天恰好是三月五日，这不就是全国学雷锋纪念日吗！望着眼前这位骑着三轮车的女子的身影，我突然觉得她就是活雷锋呀！此刻，阳光洒下了满地的金辉，风也变得轻柔了，我觉得心里暖暖的。我在默默祈祷，好人一生平安！正想着，车转了一个弯儿缓缓地停在了陕西省人民医院门口。她一抬腿下了车，大概是想透透气吧，随手摘下了口罩，笑笑说：老爷子，医院到了，你在这儿下吧。车很低，我一路坐得很稳当。抬腿下车的当口，她却一把扶住了我说：年纪大了，要悠着点！

我仰起头，这才近距离地看清了她的面容。她四十出头，圆圆的脸蛋红扑扑的，镶嵌着一对美丽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好像会说话。她显得很温柔端庄，又落落大方。我不知该说什么好，结结巴巴，前言不搭后语地说了句：我今天真是遇到好人了，好人一生平安啊，谢谢你啦，谢谢你啦！她又嫣然一笑说，不用谢，一抬腿，蹬起三轮车，消失在人流中。

我好像被定住了似的，呆呆地愣在了那里。她姓甚名谁，在何单位，我一概不知，真是老糊涂了，我为什么不去问呢？望着她远去的背影，我的眼睛潮湿了，不禁由衷地感叹道：长安城里尽好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