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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叶如羽,飘落中条山下

来源:运城日报发布者:时间:2022-04-19

谢旭国

“河东桑落坊有井,每至桑落时,取水酿酒,甚美,故名桑落酒。”

 ——明·镏绩《靡雪录》

清晨,黛青色的中条山隐在淡薄的雾霭里。山下蜿蜒连绵的桑林上,沾满了露珠。色棕红、状如蚕的桑葚或采摘完毕或凋落成泥,甚至连桑叶也被采桑女的柔荑拈摘得日渐疏空。旭日初升,透照出斑驳的光影。

素秋已至,清风袭来,树上的桑叶就像片片青鸟的羽毛,悠悠飘落……

桑树之下,有一口深井接连山脉水源,水势连绵、质感清冽,加之每年承接桑落,更是甘甜。试想:若以之酿酒,该是如何?

那是1500年前的一个清晨。北魏时期,河东人刘白堕正在桑林下的水井里汲水,厚重的木桶与井壁相碰,发出沉闷的回声。刘白堕善酿酒,常于农历六月桑葚熟落之后制酒曲,九月桑叶落时,用曲和水酿酒,酿成后以泥坛封存,经过叶落枝枯的秋冬,到来年桑葚成熟之后开封,酿成醇厚甘甜的白酒,清香四溢。因制作“悬食同枯枝之年,排干桑落之辰(引自《水经注·河水四》)”,被明代《靡雪录》的作者镏绩命名为“桑落”。

桑落酒诞生于魏晋时期的河东地区,工艺成熟于南北朝时期的北魏。当时桑落酒还有几个别称。

话说河东人刘白堕每到夏季六月,就把封存的酒置于烈日下暴晒,十余天过后,酒质不变。启封畅饮香美甘甜,大醉经月不醒。京师权贵不远千里而来重金购买,相互馈赠,并美其名曰“鹤觞”,谓之酒香千里,如一鹤腾飞。北魏与东晋相隔,文化趋于鼎盛,都城士族生活优渥,加之王羲之的书法、顾恺之的绘画,以形写神,丰神盖代,在此熏陶之下,美名“鹤觞”,自有其独特的魏晋风度。孝武帝永熙年,南青州刺史毛鸿滨也购买了不少桑落酒,架在驴背之上,迤逦而行,去京城馈赠自己的朋友。路上劫匪呼啸而来,抢到美酒欢欣畅饮,没想到须臾即醉,被赶来的兵士一一擒拿,遂名为“擒奸酒”“骑驴酒”。江湖游侠叹道:不畏张弓拔刀,唯怕白堕春醪。

这些故事源于《洛阳伽蓝记》。作者杨衒之,成书于郦道元《水经注》行世二三十年后,此书集历史、地理、佛教、文学于一身,人称《水经注》姊妹篇。两书相互印证,足见北魏河东人刘白堕所酿的桑落酒之名声。

北魏之后,河东酒(桑落酒)成为达官贵人相互奉送的厚礼、皇帝赏赐官员的贵重之物。

《周书·韦夐传》记录一则故事:明帝即位,礼敬逾厚。乃为诗以贻之曰:“六爻贞遁世,三辰光少微。颍阳让逾远,沧州去不归。香动秋兰佩,风飘莲叶衣。聊登平乐观,远望首阳薇。证能同四隐,来参余万机。”夐答帝诗,愿时朝谒。帝大悦,敕有司日给河东酒一斗,号之曰逍遥公。

此间“河东酒”,就是桑落酒。明代冯时化所编的《酒史》记载:河东酒,晋河东刘白堕善酿酒,饮者醉不能醒,后周文帝日给韦夐河东酒一斗。当时,韦夐不慕名利,学问渊博,隐居林泉专心读书,魏、周两朝,十次征召而不入仕,受到周明帝宇文毓的推崇和尊敬,每日赐河东酒一斗,号“逍遥公”。

一个人能够书酒相伴,当为幸事。但事实往往是好书者一定好酒,好酒者不一定好书。在我的认知中,书和酒是两个能够唤醒灵魂的事物。读书需要深度思考,门槛颇高,多数人或求而不得,或浅尝辄止;而酒,是每个人都能体验的一种经历。当然,读书少的人,酒后会产生迷茫、困顿和狂欢;读书人酒后,会对生活产生更加深刻的体验:诗意大发或者哲思涌泉。两者表现虽不同,但有一个共同点是“苦痛”。

酒不会产生苦痛,酒只负责发掘苦痛。不就是“借他人酒杯,浇自己块垒”么?那些长年累月不足为外人道、来不及为自己道的苦痛,在酒后一点一滴地释放出来。其实,所谓“不足为外人道”,实际上是生活中无处不在的焦虑。酒,恰好可以麻醉焦虑,让奔突的思想昏昏沉沉,暂时停歇下来。生活并不是不幸福,也不是不知足,所产生的焦虑大多是不满意自己的现状,不停止追求深刻的真理罢。

人性如此。在这个欲壑难填的人间,谁又能做到真正的放下,无欲无求、无所畏惧?即便是后周隐者韦夐先生,不也难以抗拒精神渴求、灵魂的寂寞,每日浮白河东酒,一樽一斗解千愁?

诗言志,酒言情,文载道。酒与读书人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譬如李白,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古来圣贤多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

桑落酒自南北朝成名,此后各朝各代,屡屡与诗相伴。

北周骠骑大将军、著名文学家庾信就写下了“蒲城桑落酒,灞岸菊花秋”。时至千年后的今日,吟咏此绝句,不觉春醪般的芳香扑面而来,沁人心脾。“诗圣”杜甫对庾信的诗文很是敬佩,在《春日忆李白》中写道:清新庾开府,俊逸鲍参军。其中“庾开府”便是当时世人对庾信的尊称。唐代“草圣”张旭,其代表作狂草《古诗四帖》前两首,就选自庾信的《道士步虚词》。

庾信之盛名,由此可见;桑落之美酒,庾信誉焉。

隋唐之时,桑落之名亦保持极高的知名度。隋文帝杨坚曾对民部尚书杨尚希说:“蒲州出美酒,足堪养病,屈公卧治之。”于是,拜杨尚希为蒲州刺史,为民谋利,颇有政声。桑落酒如何养病,我不得而知,但想来古人诚不欺我。

说来也巧,我有个朋友擅长用桑葚泡酒。每年桑葚成熟,就会选一些肉厚色赤的桑葚果洗净,和白酒一起浸泡。知我有此喜好,时常会送我一桶。酒色深红,开盖清香。嗅之郁郁沉醉,饮之甘甜清凉,不觉间昏昏欲睡。次日,神清气爽;久饮,倍感精神。想来是桑葚中丰富的氨基酸、维生素促进了新陈代谢吧!

《酉阳杂记》载曰:安禄山恩宠莫比,锡赍无数。其所赐品目即有桑落酒、阔尾羊、马酪、音声人两部、野猪鲜……如此等等。后来,安禄山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反了唐明皇的天下。当时,安禄山击鼓为战士壮行时,应当高举唐明皇赐予的桑落酒。他的心里可有一丝丝歉疚感?

当然,不是所有人都是安禄山。唐朝张谓在《别韦郎中》写道:“不醉郎中桑落酒,教人无奈别离何!”朋友别离,当饮一杯酒。深厚的情谊通过举杯来掩饰内心的忧伤。古时候交通不便,一刻别离,或许就是今生永别。举杯消愁愁更愁,愁何?何愁?人的一生能交几个深情厚谊的朋友?

朋友来了有好酒。杜甫在天宝十四年见到自己的朋友,乐不可支,举杯同庆,诗绪翩来:“坐开桑落酒,来把菊花枝。”此句,与庾信的“忽闻桑叶落,正值菊花开”有异曲同工之妙,就像我们打开酒瓶,挽袖划拳的俗模样。珍贵的情谊,也往往隐藏在庸常的推杯换盏中。庸常之中,微芒不朽。男人之间情感表达,总不能腻腻歪歪陈词滥调吧?奋而举盏,无关其他。那一杯又一杯酒义无反顾地吞下,总会有一个细节让你深情入心。此刻,大家尽可以欢畅共饮,抒发人生感慨、社会万象、生活艰难,一笑了之。就像陆游所说:阮咸卧摘孤风在,白堕闲倾一笑新。

或者,一个人待到夕阳西下,如宋代吴芾那样“晚日转云头,长空收雨脚。稍觉暑气清,独坐倾桑落。”审视过往,人间并不孤独,还有美酒与我相伴。

中条山下的桑落,竟然酿出600余首醉人的诗。除上所举,还有刘禹锡、白居易、皮日休、欧阳修、苏轼、苏辙、黄庭坚、陆游、范成大、杨万里、解缙、文徴明、徐渭等著名的诗人。这种“诗酒相生”的文化现象,无法一一列举,就像喝不完的桑落酒,吟不完的唐宋词。

唯感庆幸的是,我居住在中条山下,桑落酒和诗都在我的身旁。

我也是好酒之人,甚爱桑落。每每来永济看望我的朋友,我都用桑落酒招待他。或许是“桑落”这个名字吸引了我,让我联想到桑梓和故乡,总之一眼看中,一饮难忘。当然,此前我并不怎么了解桑落酒的历史,只觉得是永济当地酒,口感确实不错,有些相见恨晚,就像一见钟情的两个人,只忙着规划未来,哪管对方出身如何。后来才知道,中条山下的桑落酒厂严格按照古方酿酒,从内蒙古购进优质高粱,制曲、酿造、存储于紫砂瓮中,一年后盛装,才酿出具有清正甜长特色的桑落酒来。朋友说,桑落酒每年产量不高,在山西汾酒独占鳌头的大背景下,每年的产量仅够永济的消费者饮用。

说完,朋友强调说:他们就是为了承传蒲州的文化遗产,保护“桑落”这个品牌。

桑落酒,是蒲州酿造的酒,是文化孕育的酒,是历史传承的酒,是中条山下的一羽桑叶飘落酒瓮中,在诗词的韵脚中击节赞叹的酒!

巍巍中条,大河滔滔。山清水秀之地,文化历史名城,有诗有寺有楼有遗迹,岂会无酒?我想,在历史的长河中,王之涣的“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是不是饮罢桑落酒后在鹳雀楼上创作的奇迹?张生是不是三杯桑落酒后壮胆逾垣而过,追求自己的爱情?

唐朝的蒲津渡口,装满酒瓮的马车滚滚而过,去往长安……

“古人不见今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端起桑落酒,不由得产生一股与古人同饮的豪情来。轻和诗歌的吟唱,那些岁月的悲欣也在酒中渐渐远去,直剩下被灵魂逼视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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