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的月亮

■李文晓

原本要去冯家洼的，想再看看山里的月亮。可雨一直在下，秋天的连阴雨，山路泥泞难走。好在我曾去过那里，也如这快到中秋月圆的时候，爬上山顶，就为看月亮。

书本摊开却心烦意乱。窗外滴滴答答的雨声，添了些许愁绪，我浮想联翩，先前在山里看月亮的记忆被唤醒……

山里的月亮，清新而坦诚，无拘无束。还是月牙儿的时候，有多亮就给你多亮，没有隐瞒，也不娇羞，直到圆盘盘的大脸全都露出来，像山里泼辣的女人，大大方方，会让你尽情看个够。有时要被云遮住了，还硬挣着从缝隙间露出微微的笑容。即使云遮住了，她也要蹦跳着跑出来，云和月就这样在天空中你追我赶，让人看得欢喜，说那叫彩云追月，是仙人驾着五彩祥云往月宫里奔。

而城里月亮则完全不同。尽管我们看到天上就只有这一轮明月。城里时常不大容易看到，不是被雾霾遮严，就是被高楼大厦挡住，总归很少看清她的模样。即便到了城市的高处，天空像被挂了面毛玻璃，不论满月还是月牙儿，月亮都显得灰蒙蒙的，好像她很不高兴与人见面似的，总是阴沉着脸。

山里看月亮有意思。秋天的天气很通透，临近中秋节时，月亮会更大更明亮，也更清新，似乎是特意在水中洗净了，着意修饰打扮了一番，准备在万家团圆、众望所归时，给人们一个惊喜。这个时候，月亮总会比以往来得更早。西边的晚霞还没有收尽，东边天空的月亮便挂了起来。天色还亮亮的，月亮便淡淡的。天暗下去一点，她便明亮几分，直到满天星星眨眼，月亮就明晃晃、亮光光、金灿灿、笑盈盈，对着你露出温馨和蔼的面容。

山里的月亮还有“音乐”相伴。这里的音乐全来自大自然。她初升的时候，不知是云还是雾，就开始造势，在群山沟壑集结。月儿挂在高处，云蒸雾腾山间。轻风，吹响乐曲的前奏，树木缓缓摇动，树叶随风渐渐抬高了音调，“哗啦啦，哗啦啦”，像吟唱出低沉舒缓的进行曲。忽然，群鸟加入了合唱，它们在树林间飞来飞去，一群又一群，“叽叽喳喳”演奏“倦鸟归巢”的小合唱。天色渐暗，鸟们也许演唱累了，月亮似乎也听疲倦了，云朵遮住了月儿的脸庞。天地暗淡，天幕闭合，一切都宁静下来。突然，风又咏唱起来，那时起时落的声音从山顶的树丛慢慢向山坡漫延。树木摇曳，草动虫鸣。云开月出，天空明朗，天地间又一次响起大合唱。此时，草间的虫儿们担任了主唱，各种音色，不同声调，长长短短，高高低低，你呼我应，你唱我和。这动听的乐曲，听得天上的月儿笑圆了脸，听得地下的人们醉满了心田。

山里人对月亮别有情怀。水银般的月辉浸润了农家，小院当间安放一张小木桌，摆满了山间采回的山葡萄、八月炸，山田的果园里摘下梨和苹果，农家手工打出的圆月饼，还有一碗清亮亮的山泉水。农人用他们最原始的方式、最新鲜的水果、最真诚的心愿，虔诚地敬献明月。他们坚信，天地日月皆为神。太阳给了大地生命，五谷才能生长。月亮给了世间夜色，万物才有生养。天地万物，神魔鬼怪，山川沟壑，草木野花，禽兽萤虫，皆有灵性，人有所敬畏，世间自然和谐。而生活在城里的人，远离了这些，虽共沐一轮明月，却是不一样的生活。

山里望月最引人思绪。秋风吹，秋阳照，秋庄稼被秋色染黄。人们说，秋不凉籽不黄。秋天是收获的季节，农人有道不尽的欢喜。秋天也是飘落的时节，文人却是忧伤的。李白写了那么多伤秋悲月的诗。“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短短四句二十个字，让人思故怀乡，泪流成河。收藏大家马未都说，李白所说的“床”并不是床铺，而是一种折叠板凳，叫交床，古人也称胡床，我们现代人都叫马扎。想必李白携了它，披一身月光，带几点醉意，也许就如我这般，爬上一个绿树摇曳、秋风拂面、秋草繁茂、高而不危的小山，呆呆坐在那里，望明月，思故乡，念叨亲人，流泪悲伤。举杯邀明月，把酒对青天，他对着夜空大发感慨，悠悠万古，茫茫夜空，明月长存。“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人生实在太有限，而宇宙是无穷无尽的。

诗仙就是诗仙，由明月想到人生，这是多么宏阔的人生思考啊。他这一番《把酒问月》，其立意上承屈原的《天问》，下启苏轼的《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怎能不让人产生出许多的感念和复杂的思绪！

雨依旧滴滴答答敲打着窗棂，天气预报说这一周都有雨。小橙子打来视频，向我表演今天在幼儿园老师刚教会的唐诗。她奶声奶气、抑扬顿挫背诵起那首《静夜思》。听着她琅琅的童声，我的心绪又朗润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