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运城晚报时间:2025-12-31
老安突然来电:“老伙计,我攒了本东西,想请你写个序。”声音带着笑意,还是那口地道的稷山口音,黏糯如刚蒸好的稷山枣糕,却依旧是快人快语的爽利。
算算与老安已有20余年未见,只是常听一些老友告之。退休后,他带着老伴随儿子迁居上海,日子过得潇洒,总是满世界转悠,一会儿去了德国,一会儿又逛了埃及……逍遥劲羡煞一众老友。
如今突然来电,还写序。我忙问起是什么书,老安答曰《老安和他的老照片》,尽是些旧物。再追问怎么突然想起出老照片?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说:“去年整理屋子,翻出父亲留下的底片盒,有些已经脆了,一碰就掉渣。我想,再不放出来,就真要烂在时间里了,没人知道了。”顿了顿,他又补了一句:“也算我对干了一辈子照相馆的父亲有个交代。”这话说得平淡,我却听出了沉甸甸的分量。老安最后一句“你看着给写几句呗”,如是说,我忽生出几分受宠若惊的责任感。
一纸嘱托承载岁月之重
老安在县里本就是赫赫有名的笔杆子,20来岁当工人时,就开始频频在报刊上发表“豆腐块”。那些报道、文章,文字朴实,像西北的黄土,不花哨,但养人。靠着这支笔,他从车间写进了县政府,从普通工人写成了办公室副主任、经委主任、商务局局长、经信局局长……一路坐到广播电视局局长的位置。当然,主要还是凭靠老安过硬的人品和出色的工作组织能力。谁要夸他文笔好,稿费月月见,老安准咧咧嘴,摆摆手:“嘿嘿,咱不沾弦。”你若再夸,他会补一句:“咱就是小民一枚,工人出身。”这话说得诚恳,却也狡黠,就像老农说自家地里庄稼“长得不咋地”,你到田里一看,却是穗子沉得压弯了腰。
2013年退休后,老安非但没闲着,反而“蹦跶得更欢了”。县作协名誉主席、诗联学会名誉会长,头衔一个接一个;《苜蓿花》《桑梓情》《平安集》,著作一本接一本,成了河东文坛名副其实的“常青树”。可老安说,所有这些,都比不上他手里那300多张老照片来得珍贵。
两代光影定格一城沧桑
年轻时的老安就常说:“咱会写几个字,得随时把咱家乡的新鲜事记下来。”没想到,他不但用笔记,还用镜头记——他和父亲用一生的时间,以镜头和独特的善于捕捉的眼睛,记录了这座古老县城兴衰变化、繁衍发展的珍贵瞬间。
翻开这些黑白泛黄的老照片,会让你穿越时光,用惊诧的眼睛浏览、探寻稷山这座古城的故事——稷山古城墙的轮廓在时光里晕开,像一场遥远的梦;稷山塔静静立着,阅尽人间变迁。20世纪五六十年代的集市、学校、工厂;穿长衫的老者、扎辫子的姑娘、戴军帽的青年;婚丧嫁娶、社火庙会、春种秋收……300多张照片,300多个时空切片,汇成一部无声的《稷山图志》。
最让人驻足心动的,是民国时期与解放初期的影像。那时,照相是件大事,人们对着镜头,神情庄重得近乎虔诚。妇女把衣襟整了又整,孩子的头发捋了又捋,仿佛要把一生中最齐整的模样,郑重托付给未来。而这些照片,几乎都出自同一个地方——稷山安记照相馆。
安记照相馆是稷山县的第一家照相馆,1932年老安的父亲安希舜开的。橱窗里摆挂着各式样片,黑绒布后藏着神秘的暗房,三脚架上蒙着红黑相间布的相机,在那个年代堪比科幻的稀罕物件。
安希舜老先生仁心厚德,一生恪守“技艺立身、公心济世”的信条。1952年朝阳初升,他率先响应公私合营的号召,将自家经营多年、时值1500多元的照相馆房产无偿捐献给了国家。当时,这相当于一个普通家庭十余年的收入。他以匠人之手托举时代之重,以商贾之身践行士人之德。由此,安希舜老先生成为稷山工商界的楷模,众望所归当选县商会副会长。这份公心,已超越一店一铺的范畴,化为深植于家族血脉的传承。他镜头对准的是芸芸众生,也是时代;手中托起的是相机,也是一份家国情怀。
1953年出生的老安,就在照相馆里长大。他一双稚嫩的眼睛初看到的世界,满是照片:墙上挂的、柜里存的、桌上晾的……可以说他是闻着显影液的味道长大,听着快门声入睡的。别家娃玩泥巴,他玩的是底片;别家娃认字,他先认的是光影。“我学会走路前,先学会了不碰相机。”老安说,父亲总告诫他,那机器娇贵,像人的眼睛,得仔细着用。
老安一参加工作,便顺理成章进了国营照相馆。别人要学三五年的手艺,他早就烂熟于心。取景框怎么框、光线怎么调、角度怎么对、如何让人放松神情——这些不是技术,是本能。
60年来,老安拍过无数张照片,也保存了大量照片。有些是他自己拍的,有些是父亲留下的老片。战争没毁掉它们,搬迁没丢掉它们,都被父子俩精心地贴在相册里、装在铁盒中、藏在阁楼深处,像深埋的种子等待春天。
一帧乡愁传续地方血脉
父子两代人,用一脉相承的目光,关注着同一片土地,这就是老照片的力量。它不说话,却比任何文字都响亮;它不解释,却把岁月摊开给你看。看着那些消失的街道、老去的风景、老去的人、渐渐改变的乡风民俗——你会突然明白,什么是文化,什么是沧桑,什么是传承,什么是一个地方最深的血脉。
中国有无数座县城,可又有多少县城,能有这样一家两代人,用近百年时间,系统记录下它的变迁?能有这样一个孜孜不倦、兢兢业业的老干部,退休后专心地把这些影像整理出来,让后人知道脚下的土地曾是什么模样?
在当下这个习惯速成的视觉快餐时代,老安近乎固执地守护着这份纯真与责任。这不是对旧物的眷恋,而是对历史和时代沉静的凝视,是对生命、对人生历程的溯源。这份执着,也是这个时代最贵重的精神琥珀。
所有头衔、出版的书籍,这些加在一起,抵不过这一本《老安和他的老照片》。因为那些是“成就”,而这是“使命”;那些是人生的点缀,而这是生命的根。
老安走遍世界,看过纽约的繁华、巴黎的浪漫、金字塔的雄伟,可最后,他留给故乡的,是稷山塔的影子,是老城区的古巷,是汾河边的柳树,是巷子里娃娃的笑脸,是稷山独有的一棵棵老枣树。外面的世界再大,大不过一个人出发的地方。
我在想,老安的脑海里是不是常会浮现一幅画面:古老的稷山街道上,安记照相馆的门面房,三间窄屋匾额上的字已然模糊。夕阳余晖中,一位须发斑白、清瘦沧桑的老人站在门前,笑眯眯的,和蔼又慈祥,背挺得笔直,望着街上川流不息的人流,望着儿子,也望着未来。这位老人大概不会想到,几十年后,儿子会把他拍下的世界,重新交还给世界。
这些照片会告诉你:所有消失的,都没有真正消失;所有老去的,都在以另一种方式年轻;所有的离别,都是为了在时光深处重逢。生活和日子就在这一寸寸胶片里,在一代代人的目光中,在一座小城绵长温暖的呼吸间。
向安新明先生,向安记照相馆的开创者安希舜老先生,向“安记”两代光阴守护者,深深致敬!是你们,用一方镜箱承载了一个世纪的凝望,让一条名叫“故乡”的河流,在镜头中找到了永不干涸的源头。《老安和他的老照片》是一方水土心跳的存证,是无数稷山儿女的视觉史诗!
肖霖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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