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来缝补青春的裂痕？

前段时间，一部聚焦未成年人犯罪的电视剧《无尽的尽头》，用一个个根据真实案件改编的剧情，深刻揭露了未成年人暴力犯罪、校园霸凌等问题的严重危害性，以及未成年人受到不法侵害时，想要发出自己的声音、走出罪犯编织的牢笼的艰难。该剧再次敲响保护未成年人警钟的同时，更将“未成年人为何走上犯罪的道路”“如何遏制青少年暴力犯罪”“如何织密保护网”等一系列问题推到了社会公众面前。

数据显示，近年来全国检察机关受理审查起诉的未成年人犯罪案件中，强奸、抢劫、聚众斗殴等暴力型犯罪占比过半，其中家庭失管、网络诱因、校园欺凌等问题交织叠加，折射出未成年人保护的复杂性和紧迫性。

被13人围困的夏夜

2024年7月24日，13岁的小青永远不会忘记那个闷热的夜晚。因弄坏同学的充电器，她被13个同龄人非法拘禁，长时间遭受猥亵和身体侵害。这个常年跟爷爷生活的留守女孩，在遭受侵害后选择了沉默。直到视频在同学间疯传，被其他同学家长发现后通过学校报了警，小青才哭诉了自己所受的屈辱。她的父母离异，父亲远赴外地打工，留在家里陪她的只有年迈的爷爷。

经查，涉案人员共13人，年龄介于11岁至17岁之间。其中17岁的犯罪嫌疑人被提起公诉，其监护人已对小青进行精神损失赔偿并取得谅解；其余12人因不满16周岁，案件由检察机关分类办理。

案发后，小青因身心受创办理了休学手续，因经济困难当地法律援助中心为其安排了律师承办案件的民事诉讼部分。据了解，案发后当地警方找施害人家长谈话时，有几个孩子的父母因为各种原因表示不能到场。律师表示，案件涉及未成年人权益保护与多方责任认定，将通过调解争取侵害方监护人赔偿，最大限度降低小青心理创伤，如果调解不成将同时追究监护人监护失职的民事责任。

采访中，记者了解到近年来受理的未成年人暴力犯罪案件中，绝大多数涉案人员父母常年在外务工，也有不少来自父母离异家庭。

从受害者到加害者

小郭和小罗都是一所职业学校的学生。一次，两人在网络游戏中相遇，小罗因为队友小郭配合不给力，便在游戏中语音骂了小郭。小郭心里很不爽。几天后，小郭和几个朋友在市区一巷子中遇到小罗，便上去教训小罗。谁知，乱拳之下竟打死了小罗。小郭，这个从小一做错事就被父亲棍棒教育的男孩，长大后也习惯用暴力解决问题。

受访的几位民警、检察官均表示，办理的涉未成年人案件中，很多的施暴者曾是被家暴的受害者，他们用同样的方式对待冲突和更弱小的生命。另外，嘈杂、混乱的网络环境，门槛极低、监管不严的网络游戏等，一定程度上成为未成年人犯罪滋生的温床。网络时代，一味阻止青少年接触网络是不应该的。但如何净化我们的网络环境，为孩子们提供一个良好的上网空间，是一个亟待解决的社会问题。具体到个人、家庭，如何防止自制力差的青少年“网络成瘾”，甚至因为沉迷网络游戏分不清现实与网络，这需要家长和老师共同做好监管、教育。

心理咨询师告诉记者，暴力攻击型家庭主要有两种形态，并非单指那些拳脚相向的家庭，它还包括另一种更为隐蔽的形式——冷暴力。一种是对孩子行为粗暴，非打即骂；一种则是对孩子行为冷漠，基本处于不理不睬的状态。这两种形态，都在无形中塑造着孩子的性格和行为模式。在暴力攻击型家庭中，打骂往往成为父母教育孩子的“捷径”。然而，这种看似简单直接的方法，却给孩子带来了深远的负面影响，不仅会导致亲子关系的隔阂，更可能成为孩子犯罪的根源。

伸向未成年人的“魔爪”

近年来，部分娱乐场所的经营者为增加营业额，将“魔爪”伸向未成年人，抓住未成年人心智不成熟、物质缺乏等软肋，组织招募未成年人到娱乐场所从事有偿陪侍，进而牟取暴利。殊不知，该行为已构成组织未成年人进行违反治安管理活动罪。

2023年夏夜，14岁的小雨在朋友的鼓动下站在一KTV的玻璃门前，霓虹灯管在雨幕中扭曲成血色光晕。那个暑假，一晚上300元到800元不等的有偿陪侍，逐渐让她迷失了自我，直到5个月后，验孕棒上显现出两条刺眼的红杠。她的母亲泪流满面，站在派出所的门口誓要为孩子讨回公道。

在与小雨的交谈中，我们得知她的朋友在暑假期间约她到自己的出租房玩耍，后又以房租为由鼓动小雨去KTV上班挣钱。小雨说自己起初只是觉得新鲜，后来觉得“就是陪哥哥们唱唱歌、喝喝酒”就可以挣些零花钱，根本没想到会这样。小雨的母亲则是懊悔不已，一个劲怪自己没有看管好孩子，不该让孩子一出去就是那么久。在KTV的点歌系统里，有首歌叫《阳光总在风雨后》，但对于年幼的小雨来说，属于她的风雨才刚刚开始。

小丽是另一名受害者。几年前的一天，未成年人小明与小丽在家中聊天玩耍，他在明知小丽不满14周岁的情况下，仍在其卧室内与小丽发生了性关系。小明因涉嫌强奸罪被检察机关提起公诉，后被法院判处有期徒刑三年六个月。

小明的父母因缺少对孩子的日常教育和监管，属于《中华人民共和国家庭教育促进法》中规定的“发现未成年人实施犯罪行为，其监护人未尽到家庭教育责任”的行为，案件宣判后，法院依照相关规定，向其父母发出家庭教育指导令，督促被告人父母切实履行监护职责，承担起家庭教育的主体责任。

“造成未成年人犯罪、未成年人受害的原因非常复杂，有社会原因也有家庭原因。如果从家庭层面分析的话，我审理的涉未成年人刑事案件普遍有一个特点，这些涉案的未成年人大多是留守儿童或者来自离异家庭，父母在家庭教育中失职，没有担负起家庭教育的责任。不劳而获、不思进取、贪图享受的享乐主义诱惑未成年人去盗窃、抢劫。未成年被害人多为女性，自我保护意识差，很多经不起金钱的诱惑，有的甚至只是一个购买手机或者购买食物、饮品的承诺。”一多年从事未成年人案件审理的法官表示。

一位心理咨询师告诉记者，她们最近在部分中小学开展的心理团辅活动中，让孩子们用笔写下自己的心愿，收上来的很多都是“爸爸，我想和你下盘棋”“妈妈，这次月考我一定考好”“爸爸妈妈求你们别离婚，我害怕一个人”。孩子们的心愿非常简单。

这些稚嫩的字迹，撕开了成年人世界的伪装。当我们谈论未成年人犯罪时，本质上是在追问：该如何接住那些即将坠落的生命？答案或许藏在某个清晨的厨房里——当父母放下手机，认真听孩子讲述昨夜的噩梦时；藏在某次争吵后的拥抱中——当怒吼化作掌心的轻抚时。

每一个未成年人犯罪案件的背后，都有一个追悔莫及的故事。社会、学校理应全力为孩子们营造一个安全的环境，助力他们茁壮成长。作为社会的最小单元，家庭是离孩子最近的港湾，父母是孩子最亲的人，更应该保护好自己的孩子，让他们远离伤害，让他们不再迷路。在每一个孩子的成长道路上，家庭教育是他们接受最早的教育，也是影响深远的一环。作为第一责任人，学习如何培养孩子、教育孩子，给他们提供健康的成长环境，父母责无旁贷。

法律能划定底线，但唯有爱能重建桥梁。在每个家庭都是“微型社会”的时代，监护人的每一次俯身倾听，都可能阻止一场即将爆发的灾难。毕竟，没有人生来就该成为“问题少年”，正如没有父母天生懂得如何去爱。

    （文中涉案当事人均为化名）

本报记者 张君蓉 南 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