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常盛宴 冷暖人生

闫学温

▲《燕食记》 人民文学出版社         葛亮 著

读完葛亮的长篇小说《燕食记》，正值中秋前后。看着商店门口摆着的月饼，让我不由想起贯穿书中叶七、荣贻生、陈五举三代厨神的绝技，那就是莲蓉月饼，全书的故事都是在他们三人的莲蓉月饼上开枝散叶。小说以香港同钦楼主厨荣贻生、陈五举师徒二人的恩怨，展现出沪港粤丰富的餐饮文化，折射出传统饮食文化在近百年历史中的坚守、嬗变、抗争、发展。

书分上下两阕。上阕以师傅荣贻生成长历程为线索，描写了中国传统饮食文化的丰富辉煌和在战争年代的自发抗争和自救。下阕以徒弟陈五举香港创业为主线，讲述了传统餐饮文化在当代工业文明大环境中变与不变的困惑。小说结局时，师徒二人在一次厨神大赛中和解，共同完成“鸳鸯”月饼，体现徒弟的感恩与老一辈的包容。

一、美食花团锦簇，令人唇齿留香。

这是一本关于“吃”的小说，让人在阅读的过程中体会中华美食之绝妙韵味。在书中，且不说贯穿全书的莲蓉月饼和明义的红烧肉、凤行的烧鮰鱼、露露的兰花干；那莲蓉的绵、蛇羹的鲜、鹤舞云霄的雅、“璧藏珍”的繁、菊花的香、荔枝的甜；就是慧生在太史第的那桌素宴，都能让人感觉到眼中的色，鼻中的香，口中的味。这就是中华美食的魅力，它们共同暖了书中人的胃，吊起了读者的胃。它们构成了中华民族五千年的中国滋味，成为每位游子口中想、心中念的缕缕情思，成为每位游子抹不去的乡愁的一部分。

二、人物摇曳生姿，令人过目不忘。

这是一本关于人性的小说，书中人物身上的痴、义、志、气，让人在阅读中感受到了人性之美。如向锡堃一生痴迷戏曲，甘受清贫，在得意弟子宋子游意外去世后变得疯疯傻傻；荣贻生、叶七、陈五举、戴明义、戴凤行等终生坚守厨艺绝技，乐享其中……他们的痴迷与投入，以异于常人的钻功、苦功，最终成就了各自的传奇人生。又如叶凤池（叶七）先后投入抗清与抗日斗争，向太史为黄花岗起义烈士收尸下葬，文弱书生向锡堃智除日本间谍等，他们坚守的是民族大义；又如慧生四处流徙养育荣贻生，一直不嫁，后嫁叶凤池，直到在日军轰炸时为保存留给荣贻生的襁褓信物被炸身亡。他们忠诚地履行托付，言必信，信必行，行一生。再如陈五举因爱情背叛师门，被荣贻生除名后，虽绝技在手，但再没有做过莲蓉月饼，相反传承戴家技艺，从头开始，另辟蹊径，开创酒肆十八行，其傲骨如凌霜之秋菊；慧生在阿响身世即将暴露时，毅然选择离开太史第的稳定生活。他们以自己的辛苦，保持着人生的尊严，彰显中华儿女身上的铮铮骨气。

同时，书中的人物都憋着一股渴望成功的劲头，深入厨房，苦练技艺，如荣贻生对莲蓉的“悟”；戴凤行在学习厨艺期间的颠勺、露露虽初为舞女，但入十八行做服务员后，积极开拓快餐市场，苦练厨艺开发新菜品等，他们以辛勤的汗水成就了自己的人生理想。

三、写作手法精妙，令人抚掌击节。

这是一本大开大合的书。在结构方面，作者以现实的寻找和历史的叙述相交错，小说中的“我”、荣贻生和陈五举如同说书人，钩沉出一段段岁月陈迹，带领读者走进历史的回忆。同时将小说人物融入历史大环境，这样的处理方式，增强了小说的厚重感，当得起“半部岭南史”的赞誉。

在小说文本的叙事风格方面，作者在每一章前均引用一段古文，不仅起到提纲挈领的作用，而且强化了作品的古典韵味，如小说中的语言完全是传统汉语语言，简洁、隽永，读来口齿留香；尤其是关于太史第两章的描写，让我们读出了《红楼梦》的影子：繁花似锦，活色生香。

最后，我想说一下对书名的理解。《燕食记》，据作者引文解释：“燕食，谓日中与夕食。”但是我在阅读完全书之后，根据民间文化中对“燕”字的丰富象征，以候鸟燕子之特性，蕴含着中华民族几千年的盛衰、迁徙、筑巢、发展。回想中华民族几千年的历史，其实就是动荡与迁徙、包容与并蓄。在当今高速发展的社会，所有的一切都在改良和创新中，比如书中的厨艺。这是生存的需求，也是厨师们对社会发展的不懈追求。从这点来看，我们可以理解作者在下阕设置露露这个人物的苦心，即坚守传统与创新发展如何和谐相处，这不仅仅是饮食，在戏曲、工艺美术等传统领域都存在这个问题，需要我们深入思考：如何在保留传统中传承、创新。

在古代，瓦匠、木匠、厨师等都属于手艺人的范畴，近年来作家葛亮也在不断推出工匠小说，如他去年出版的小说集《瓦猫》。这些手艺人行迹于江湖，有手艺、懂规矩，观世事、悟人生，积累了满身的故事。当葛亮式的结构、节奏、语言融合在一起时，就形成了独特的味道，具有一种圆润通透的美。

期待更多类似的作品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