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 天

□弓巧娟

细雨绵绵，涤荡尘埃，润泽万物。愁人徒生伤悲，闲人神游万仞。不断线的雨珠儿，让我想起儿时的雨天。

小时候的下雨天，于我而言，总是欢喜的光景。父母不用出工，大门不用挂锁，放学回家不用独对满院的树木。

龙口夺食、颗粒归仓后的雨天，父亲会在屋檐下的滴水处，放上一捆麦秸。等麦秸被雨水浸透后，他会不紧不慢地点燃一锅烟，升腾的烟雾里，父亲一圈一圈编着坐垫，低的叫垫子，高的叫墩子。或大或小，或高或矮，父亲手里的草垫，总是丝丝入扣，缕缕紧实。母亲的纺车前有父亲编的垫子，厨房的风箱前有父亲编的墩子。我和小伙伴搭伙纺线，先是坐墩子，后来也学着大人的样子，盘腿坐垫子了。久坐纺车前，麦秸编的垫子是要舒适些。

父亲编的坐垫，除了自家用外，多数都送人了。小时候见过许多人家都有这种坐垫，总觉得那型不如父亲编得好，草垫中的纹路也没有父亲编得匀称。也难怪，父亲编的草垫子，不是一编好就让人拿走了，或是未编之前就有人预订上了。甭管他编的草垫子多受欢迎，父亲从未卖过。若有人拿了垫子向父亲道谢，他总会说，没事，一会儿工夫的事。

有时候逢上雨天，父亲也会帮着村里快过事（娶媳妇）的人家，装裱顶棚。他先用麻绳绑好苇秆（芦苇），再用木楔把苇秆固定到房顶的四周，苇秆上均匀抹上浆糊，一层层麻纸平整打底，最后用一层花纸封顶，余下的四周边角花纸贴边，也最见功夫。父亲裱的顶棚，经年完好，不曾裂口，不会掉片。花纸之间接缝宽窄均匀，印花图案花对花、树对树，横看成排，竖看成行。即便是用旧报纸糊的顶棚，那也是横平竖直，接缝空白行对行，一码齐整。简陋的农舍，经父亲裱糊后，总有蓬荜生辉的效果。父亲也从不会收取主家分文，用父亲的话说，谁就不遇个事，能帮就帮帮忙呗。

我喜欢雨天，还因为，雨天，家里会比平常热闹。村里谁家有个红白喜事，一般会找父亲说道说道事咋个过法。父亲素来沉默寡言，等主家说罢，他会直击要点：按多钱？几个菜？两头主要亲戚几桌？主家晾了家底后，父亲或心算，或三五一五、二八一六合计。若他告诉主家：“兄弟，差不多，咱多安上一席，风光些好。”主家会满心欢喜。最怕他说：“他叔，你看咱要不就这么着。”那一准是钱差得多呢，得另划算。父亲当了几十年总管，他心里有个谱：要趁钱吃饭，更要事情圆满。临了，主家还会说：“咱这事日子定了，你就给咱料理，碗、筷、碟、勺、方盘，还有车子（自行车）不找别家了，都从咱这拿上。”

除了这些，大到地里种啥庄稼，小到东家弟兄分家，西家夫妻、婆媳、妯娌失和，但凡乡亲们找上门来，父亲总会帮着调解。这时候，常是母亲边起身让座，边拿茶倒水。有时候，为了沟通方便，父亲还得让母亲给女事主说说话、做做工作。

如果说父亲调解纠纷多晓之以理为主，那母亲则多和风细雨动之以情。仗着父亲宠溺，加上那会也没啥作业，我好在父亲身边凑个热闹。父亲总是规矩在先：“可以听，但不可以多嘴。”这也让我存下了关于雨天的记忆。

雨天，于父亲来说，其实比晴天忙得多。

坡上缺水，用水要从深井里搅（打），或者池塘里挑。趁着雨天，母亲会把家里的大盆小缸、水桶瓮罐等器物一溜摆在屋檐下，边接雨水，边洗衣服、被单，等到各色织物挂上晾干，她或凭窗坐在炕上做着针线，或机前、车前织布纺线。记忆里，母亲手上的活计总没完没了，即便下地干活，兜里也会别个袜底、鞋底，上下工路上，中途小歇，她也要纳上几行。母亲的时间表里，没有串门拜巷，没有东家长西家短，分分秒秒满是劳作。

没有大道理，父母用行动教我行事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