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乐府”的爱情天籁

赵战生

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爱情，是伴随人类步入文明社会的“红玛瑙”“蓝宝石”。在苦苦追求婚恋自由的青年男女心中，爱情至上，远远超越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为了爱情，他们不畏人言，不惧艰难，甘愿以身相许，不惜付出青春甚至生命的代价。

现在，就让我们打开《乐府诗集》，听听古人是怎样歌唱爱情的。“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上邪》）翻译成白话文，就是：老天爷呀，我想与心仪的爱人厮守终生，白头偕老。除非大山没了顶峰，江水突然断流，冬天打雷下雨，夏天大雪飞扬，天地复合混沌。如果真的会有这些奇异的天象发生，我才敢改变初心，断绝情意。这是一名痴情姑娘对爱情的郑重承诺，真可谓惊世骇俗，字字千金。

“诗仙”李白“仗剑去国，辞亲远游”，于公元744年离开长安，来到山东临淄。在太守李邕的陪同下，他游览了孟姜庙、杞梁墓和淳于意墓等胜迹，写下了名诗《东海有勇妇》。诗的开头：“梁山感杞妻，恸哭为之倾。金石忽暂开，都由激深情。”李白之所以为孟姜女所倾倒，不是因为她的美貌，而是由于她“捐躯报夫仇，万死不顾生”。

普通民女对爱情如此执着忠贞，作为皇宫贵妃又如何呢？李白在《秦女卷衣》里，由衷赞美了“秦女”对君王的一片赤诚之心。她虽然不惮劳苦，事事亲力亲为，无微不至地照顾君王的起居生活，却仍然得不到君王的垂青。即便如此，她仍“水至亦不去，熊来尚可当”。

“水至”，出自《烈女传》。故事是说楚昭王出游，留下夫人贞姜守候在渐台上。王闻江水大涨，担心夫人安全，急遣使相迎，却忘了交付王符。夫人与王有约，见符方离。及至使者取符复至，大水已冲垮渐台，夫人溺水而亡。

“熊来”，亦引典故：汉元帝观斗兽，突然有熊冲出围栏。慌乱间，左右皆惊走，唯有冯婕妤挺身拦熊，保护了汉元帝。

皇宫森严，与世隔绝，烈女故事却不胫而走，无翼而飞，引起了文人关注，以诗传颂。

其实，真正以死殉情、可歌可泣的爱情经典，不在王宫，而在民间。《孔雀东南飞》长歌当哭，警示人心，堪称乐府之珍品，爱情之绝唱。

故事梗概如其序所云：“汉末建安中，庐江府小吏焦仲卿妻刘氏，为仲卿母所遣，自誓不嫁。其家逼之，乃投水而死。仲卿闻之，亦自缢于庭树。时人伤之，为诗云尔。”

刘氏名兰芝。她“十三能织素，十四学裁衣，十五弹箜篌，十六颂诗书”，是位才貌双全的好姑娘。十七岁时，刘兰芝嫁与府吏焦仲卿，两人如胶似漆，恩爱有加，一个是模范丈夫，一个是贤惠妻子。

可是不知怎地，婆婆却总是看儿媳不顺眼，怨怼之余，硬逼儿子休妻。她的借口很简单：“此妇无礼节，举动自专由。”至于如何“失礼”，她却讳莫如深，闭口不谈。倒是兰芝悟出了个中缘由：“鸡鸣入机织，夜夜不得息，三日断五匹，大人故嫌迟。”原来，她是嫌恶儿媳没给家里创造更多的财富。

焦母执意逐媳，仲卿跪泣哀告无果。母命难违，他只好将兰芝送回娘家。临别，仲卿含悲忍泪，表明心迹：“我自不驱卿，逼迫有阿母。”“吾今且赴府，不久当归还，还必相迎取。”兰芝亦执手誓言：“感君区区怀。君既若见录，不久望君来。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蒲苇纫如丝，磐石无转移。”

然而事情的发展，并不像他们想象的那样简单如意。刘兰芝回到娘家才十多天，县令即遣媒提亲，说县令的三公子人才出众，风流倜傥，年纪相仿，可谓才子配佳人。但任凭媒人巧舌如簧，伶牙生花，兰芝只是缄口不语。

接着，又有县丞来为太守的五公子求婚，兰芝闭门不见，只由母亲出面谢绝。兰芝的哥哥听说太守为子求婚被拒，心中大为不满，啧有烦言。兰芝被逼无奈，只好口头应允。

举行婚礼的这天，旌旗招展，鼓乐喧天，彩礼璀璨，热闹非凡，十里八乡的人，皆闭门阖户，赶来瞧新鲜。刘兰芝却心如刀绞，不胜悲苦，“揽裙脱丝履，举身赴清池”。听到这个噩耗，焦仲卿长叹一声，“徘徊庭树下，自挂东南枝”。

唐诗人张籍，在《节妇吟》里，写一位妻子不期遇到了“第三者”。那人爱慕她的美色，明知她是有夫之妇，仍以“双明珠”相赠。开始，这位妻子也动了心，把名珠“系在红罗襦”。她的丈夫是位羽林郎，日夜执戟守卫在皇宫。想起与丈夫之前的山盟海誓，她对追求者只是嫣然一笑，多看了一眼，并未走得太远，“还君明珠双泪垂，何不相逢未嫁时”。应该说她是个理智的爱美妇人，既然前世无缘，又何必强求呢！还是把礼物退还人家吧，免得人家心不着地，想入非非。

妻子信守承诺，对爱情忠贞不渝，若遇到丈夫“花心”有变，又该怎么办？

明代小说家冯梦龙在《喻世明言》里，亦写了一个负心汉莫稽的故事，题目为《金玉奴棒打薄情郎》。当初，莫稽家贫如洗，幸得入赘“团头”金老大家，才衣食无忧，苦读中举。做了官后，他怨恨金家“丐帮”的声名不雅，狠心将妻子金玉奴推入江中。所幸金玉奴大难不死，在莫稽追悔莫及、痛改前非之后，夫妻破镜重圆。

登上“望夫台”的妻子，她是大禹之妻涂山氏，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在凄风苦雨中久久伫立，苦苦思念，直到化作了望夫石。

唐诗人王建触“石”生情，赋诗呼唤：“望夫处，江悠悠。化为石，不回头。山头日日风复雨，行人归来石应语。”“望夫石”屹立山头千年不倒，彰显了“征妇”矢志不渝的爱情节操，令人感叹之余，油然而生敬意。

元人姚燧在《凭栏人》诗里，展现的是另类“征妇”的矛盾心情。“欲寄君衣君不还，不寄君衣君又寒。寄与不寄间，妾身千万难。”如此缠绵悱恻的两难心境，恐远非局外之人所能充分理解、深刻体味。

顾名思义，乐府诗就是会唱的歌。爱情是人类情感生活永恒的主题，能徜徉乐府诗丛，听一曲爱情天籁，不亦乐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