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仰的种子

■牛润科

我出生在雁门关下滹沱河北岸的一个小村里。父亲是我们村里的老党员、老支书，还是阳明堡飞机场遗址农场的首任党支部书记。舅舅是一位在抗日战争中牺牲于内蒙古的中共党员。我是听着雁门关伏击战、夜袭阳明堡飞机场和烈士金方昌的革命故事长大的。

一个秋日，当时我是小学一年级的学生，母亲在我家小院里的枣树下，第一次给我讲了舅舅的故事。1940年，舅舅是内蒙古大青山上共产党领导的游击队队长。次年，受党的委派，舅舅打入驻守内蒙古旗下营的一个伪军连队进行策反工作。在策反期间，会说一口流利日语的舅舅，结识了一位日本反战少女。在这位日本反战少女的鼎力帮助下，舅舅的策反工作一举成功，一个连队的人和武器全部被安全转移到大青山上。不幸的是，舅舅后为营救那位反战少女被捕。面对日本鬼子的屠刀，宁死不屈的舅舅就是不招供。后来，恼羞成怒的日本鬼子把舅舅的头割下来，挂在了旗下营的城门楼上示众。那年舅舅才25岁。母亲在给我讲舅舅的故事时，也把一颗为了革命理想连死都不怕的种子，播进了我幼小的心灵里。舅舅成了我最崇拜的人、最渴望成为的人。

父亲在任农场党支部书记时，就把自己的一切交给从阳明堡西南到滹沱河北岸的这片盐碱滩，很快和农场职工一道动手盖起了职工宿舍和食堂，然后针对盐碱地的土质和气候特点，开始大面积播种油料作物——向日葵。

让我最难忘的是有年国庆节，我在农场参加了在向日葵地头举行的欢庆仪式。当时，父亲和农场职工在鲜艳的五星红旗下手捧着月饼和白酒，望着那无边的金灿灿的向日葵，仿佛看到了我八路军一二九师第七六九团的全体将士，即将轻装渡河，潜入机场与日本鬼子交战的场景。父亲和农场职工把手中的月饼和杯酒，一起洒向了大地。大伙还激动地呼喊：“赵营长（在战斗中牺牲的赵祟德营长），我们会日夜陪着你的！”这次经历再次给我心中播下崇拜英雄、追求信仰、继承和发扬英雄遗志的种子。

后来，父亲回村任村支书。虽然父亲是村干部，可打记事起，我们家就从没有沾过父亲一点儿光，还尽吃亏。好事从来不沾父亲的边，可得罪人的事情，十有八九都是父亲去干的。记得有年秋天，村里的玉米棒经常被人偷，护田人员没有抓住一个贼，大家伙很着急，父亲就跑到田地里蹲守。半夜时分，贼又来偷玉米，被父亲抓个正着，受到了严厉处罚。次日中午，我们一家刚端起饭碗，就听到有人破口大骂，走到家里来。我一看，是村里那个泼皮，我和母亲就明白了，肯定又是冲着父亲来的。泼皮嘴里骂着，进门就开始砸锅。只见父亲大喝一声，把泼皮撂在了一边，并严肃地说：“你要是再这样胡闹下去，我非把你送到公安局不可！”泼皮害怕了，一下子便老实了。当时，我和母亲都愣住了，第一次发现原来平时绵如羊的父亲，竟然会有如此勇猛的一面。父亲的言传身教又一次让我牢牢地记住：党员干部不光是要吃苦在前、享受在后，更重要的是要爱憎分明。

我高中毕业回乡务农，爱党敬党的种子早在我的心里生根发芽。我永远也忘不了那个激动不已的夜晚，我把燃烧在心头的那团火焰写进我的入党申请书里，立志一定做像赵营长、舅舅和父亲那样的共产党员。

我从大同市的一所中专毕业后，正赶上毛主席向全国人民发出“备战备荒为人民”的号召。听到消息，我激动得好几个晚上睡不着觉，第一个向校党委递交了决心书，志愿加入支援祖国“三线”建设的队伍中来。当我怀着满腔热血来到地处中条山的国营红山机械厂时才发现，我们面对的生活是如此艰苦：每顿吃的都是用机器压的钢丝面（玉米面制成），很少能吃到蔬菜，住的是干打垒房子。

组织上为了提高大家克服困难的勇气，开展了思想汇报和交流活动，我们和从北京、上海、哈尔滨等地来的年轻人一起，举起右拳斩钉截铁地说：“我们扎根大山的决心海枯石烂永不变！”轮到我个人表态时，我问身边的几位北京知青：“你们见过酸枣树吗？”他们说：“昨天我们还在生活区外的土崖上看到了呢。”一位上海知青提醒我：“快入正题吧！”在主席台就座的一位老首长突然发话了：“就让他往下讲吧。”我激情四射地继续讲了起来：“我要像酸枣树爱黄土圪梁梁一样，忠贞不渝地爱我们的工厂。就算是到了没有绿叶、红枣，光秃秃地长在白雪皑皑的黄土圪梁梁上的时候，我也会用我那尖刺护卫着我们的工厂！”我的发言迎来了阵阵掌声。

有一年，在研制成功一项填补我国防空白军车的总结表彰大会上，我受到了工厂党委的嘉奖。当从党委书记的手中接过奖状时，我热血沸腾了，因为我觉得，我向雁门关伏击战、夜袭阳明堡飞机场的英雄们，还有我的老党员父亲，交上了一份满意的答卷。

几十年一晃而过。我骄傲，在雁门关下播下的信仰种子，不但在我人生征途上生根、开花、结果，而且还会在我们老牛家代代相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