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锢漏锅

来源:发布者:时间:2020-08-06

小炉匠,锢漏锅。但我们那儿的人从不把锢漏锅的叫小炉匠,只叫锢漏锅的。我们那儿的人把“锢漏锅”三个字一律念成平声,叫起来像是一个人名。见小炉匠挑着担子进了村,便说,锢漏锅的来了。

小炉匠锢漏锅起始于哪朝哪代?大概很难追溯认定了。但它的兴起,绝对是在物资匮乏的年代。如今,你还能见到小炉匠锢漏锅吗?

在物资稀缺民不聊生的年代,一口锅算是农户最重要的炊具。人一日三餐要吃饭,做饭怎能离开锅呢?

我们那儿的农村家家户户都有一口尺八的大锅。垒个锅台坐上去,轻易不再动它。

但这做饭的锅时常会漏,沁出的水滴往往会浇灭灶膛里的火焰。这时饭便不能按时做好,主妇们难免手忙脚乱,怕地里干活回来的男人责骂。于是,主妇赶忙将锅里的水舀出来,用一个柿饼将裂缝糊上,重新添水做饭。用柿饼补漏,是主妇的小发明,但也不过是权宜之计。

这时的主妇,就特别盼望村里能来个锢漏锅的小炉匠。

那锢漏锅的小炉匠,一律是外路人,操着晋东南口音。他们挑着一副担子,一头是烧火的小风箱,一头是个荆条筐,筐里放着小炉子、小砧子、火钳之类极简单的工具。

小炉匠走街串巷,选一块较为平整开阔的地方放下担子,拿出小炉子,一把柴,几块炭,小风箱啪嗒几下,炉火便旺旺地烧起来。这时他们才拿出小坩埚,一个像茶盅大小的器皿,把砸碎的生铁放进去,然后把坩埚围在炉子中央。小风箱“啪嗒啪嗒”极欢快地响着,坩埚里的生铁便化成了铁水。小炉匠用一块破布托着谷糠,拿着火钳夹起坩埚,红红的铁水倾在谷糠上,像一个蛋黄,软软地蠕动着。小炉匠麻利地托着铁水向漏锅的缝隙按去,另一只手用一根烂布条绑成的锅刷一样的东西在锅里堵着,铁水在缝隙间快速冷却,漏锅便锢住了。锅里很平整,只有锅底留有一块补丁般的铁疤。

小炉匠都是带着徒弟的,大多都是两个,师兄师弟。那些徒弟很小,大概十来岁的样子。在我们那儿,正是上学的年龄。

小徒弟穿着露出棉絮的破衣烂裤,那棉袄大多没了扣子,用一根绳子束着。脚上的鞋子也前露脚趾后露脚跟,几乎是趿拉在脚上。脸上黑一道灰一道,活脱一个要饭娃儿。其实,这些小徒弟就是变相要饭的。

小徒弟走家串户去揽活,手里拿一支火钳。这是他的幌子,以证明他的身份。

“有漏锅要锢吗?”小徒弟脏兮兮地站立在门口,稚嫩的声音怯生生的,手中摆弄着火钳,这说明他还未揽到生意。如果揽到活,他便背着那口破锅挨门去问了。那口破锅便成为他的新幌子和更有力的身份证明。

女主人出来了,摇摇头表示没有。小徒弟并不走,倚在门框上,叫得更甜了:“大娘,给口馍吃吧!”

小炉匠每天很辛苦地干活,但是挣不到钱。村里人也穷,补了锅,给小炉匠一个馍或几块红薯,或者用几块炭和生铁抵钱。一毛两毛钱,从庄稼人的口袋里很难抠出来。小炉匠们也只是凭手艺混口饭吃,说起来比讨饭好听点罢了。

小炉匠忙活一天,夜幕降临时,他们才歇工。这时,他们拿出自己的小锅,烧了一锅开水,将玉米面放进去搅成糊糊。如果有多余的玉米面,也拍成几个扁食同红薯、洋芋一起煮。熟了,他们一人一大碗,蹲在地上呼噜呼噜吃得很香,这是他们一天唯一的一顿饭。

晚上,他们便到生产队的饲养室去投宿。师傅可以和饲养员睡炕上,而徒弟只能睡在草庵里。小徒弟和衣拱在麦草里,麦草就是他的棉被。

小炉匠带的徒弟都很小,但也有例外。活跃在我们那一带的小炉匠,就带着两个大徒弟。

这两个徒弟都已长成大小伙子了。师兄身板单薄些,但是很精明,也有眼色,嘴巴也甜,大娘大婶叫得格外亲。师弟略显木讷,但身板结实。师兄揽活,师弟干活,两人配合默契,真是一对好搭档。

两个徒弟手艺精湛,师傅便落个清闲。他们的师傅,一位四十岁出头的汉子,长条脸,嘴里镶一颗锃亮的金牙。两个徒弟挑着担子到村里干活时,师傅才骑一辆自行车晃晃悠悠不知从哪个村赶来。他来了也不干活,坐在一旁骂徒弟,骂得兴起捞起火钳劈头盖脸就打下去。两个徒弟毫不反抗,只是用胳膊遮挡住脸,任凭师傅打。村里人很不理解,不明白师傅何以下手如此之狠。手艺行里师徒如父子,孩子跟你这么多年,真比在他爹娘跟前的时间还要多,你怎忍心下此毒手?

村里人想不明白,摇头叹息一番又埋怨这家父母,怎忍心让孩子受此委屈?

这一次,师傅下手更狠,小徒弟头被打破了,血流到脸上、脖颈里。有好心人从家里香炉倒出香灰,摁在伤口上,用一块破布包着。大徒弟机灵,师傅火钳打来时,他反应快,抬起胳膊遮挡,只受了点皮外伤。

两个徒弟坐在饲养室的铡墩上,小徒弟面对人们的询问,低着头一声不吭。师傅早已骑着自行车不知窜到哪里去了,大徒弟没了顾忌,便细说了事情的原委。

两个徒弟跟师傅学艺今已满师,应该出去另立门户了。师傅呢,要给每个徒弟一副小炉匠的担子,也就是前面提到的风箱、小炉子、砧子、火钳之类的家什。这好像和尚传衣钵一样,把自己化缘的钵子给了徒弟,让他云游四方,独自谋生去。

他们的师傅不知是拿不出钱置办这些家什,还是舍不得花这笔钱去置办,反正是拖着不给。这两个徒弟得不到师傅传给的担子,便出不了师,无法自立门户。师傅常常找碴儿打骂两个徒弟,使他们不堪其苦,知难而退,自动离开。那么,师傅便不用花这笔钱了。

“不管他怎么打,我们都要忍!”大徒弟说。

这件事发生后,很长一段时间,这师徒三人再也没有出现过。

某一天,巷道里走来了锢漏锅的,是两个小孩挑着担子,踉踉跄跄。孩子的身后,是推着自行车的师傅,不时叱骂着。他一骂人,牙花暴起,露出那颗金牙,一闪一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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