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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荣火烧

来源:运城日报发布者:李耀岗时间:2019-07-30

火烧是一种烤制的饼子。全国各地,尤其北方,以火烧称呼饼子的地方不少,山东有泗水火烧,河南有牛屯火烧,保定有驴肉火烧,当然还有我们山西的万荣火烧,或者叫晋南火烧也好。这称呼虽俗陋,却有乡下人的热情,带着温度,暖着肠胃,似乎连名字都有提醒你趁热吃的善意。火烧吃起来的确耐饥,有壮怀激烈之感,此“壮”在中原一带也有壮饼壮饭的意思。以前出门远行或外出求学,我妈会额外买几个火烧让带上,用火烧以壮行色,好像有了它就没什么应对不了的了。

火烧也是我妈拿捏生活的一把尺子,她总是用火烧来丈量生活的奢靡与仔细、分寸与退让。比如,这些花去的钱粮可以换多少个火烧云云,一天忙活下来能挣几枚火烧等等。可能在她眼里,火烧曾是稀罕的东西吧,我小时候跟我妈赶集得到的奖品大都是火烧或者夹肉火烧,差异根据时情心情而变。我想,大约是因为,我妈认为火烧不会欺骗她,手里的钱换成什么都觉得心疼,唯有火烧不会辜负。所以,火烧在我们家可以作为等价的刻度,从几分几角到一块两块,一路逶迤而来,像账房先生的算盘珠子,打得脆响,唯一不同的是它们香气缭绕,丝丝缕缕,可以装进肚子。我妈会自觉地把所有她认为不值当买的东西,特别是吃食换算成火烧。比如,带她下馆子吃一顿,我妈会心疼好几天。多贵呀,换成火烧几个月也吃不完,还不如火烧吃得香。我说,换成面能吃半年呢,不如去换面。我妈赶紧说,对呀,对个茄子!我们轰地一笑,笑得我妈满眼都是金光灿灿焦黄酥脆的火烧。

火烧,之所以带着“火”和“烧”这两个热烈的字眼,可能是因为它们需要炭火烤制的缘故,非现在替代的燃气和电烤可得其奥秘。万荣的火烧,与别的名头大的火烧相比,不同之处是它的素。别的地方,火烧基本上就是一种馅饼,比如山东泗水火烧和河南牛屯火烧都是带猪肉葱花馅或纯肉馅的,河北保定的驴肉火烧更是当仁不让要夹足了驴肉驴皮冻才肯出来见人。作家柏祥伟在一个短篇小说的开头就饶有兴致对火烧下了定义,“火烧就是火烧成的馅饼”。万荣火烧与馅饼八字不合,它的素,不是它看破红尘出家做了和尚,而是基本上可以忽略掉馅,但又不能说是一种纯粹的面饼,还有油盐茴香裹的芯,一层一层、一丝一丝,有里有面,提香提味,吃起来有层叠崎岖之感,像是蹒跚而行的日子,也像意味深长的隐喻。在万荣,火烧是“百搭”的,火烧就凉粉、火烧泡馍、火烧煮馍、火烧夹菜夹肉夹豆芽,还有火烧什么都不倚仗,独自个儿就是一餐实在的饭。凭火烧的这般造化,作为一种主食,我早已接纳了火烧和与火烧相近的那些饼类亲戚,它们带着我妈不厌其烦的叮咛占据了我的早餐甚至更多时候,须臾不离。

中华美食博大精深,饼却非吾民原创,而是来自于西域的胡食,只是面食多了,吃法也渐渐丰富,大约是由汉朝皇帝带头捧场,饼终于在民间得以发扬光大,脉系深耕,直至家族繁盛,蔚为壮观。在我国,所有产麦的地方,面食一定花哨,饼子必然种类繁多,作为一种舶来品它们花样翻新、精彩纷呈,得益于我们民间在吃食上的想象力。晋南产麦,面食花样多如牛毛,饼子形态多姿多彩,仅与万荣相邻以板枣为闻名的稷山县就有许多原创的饼子产品,同样另一个以花馍和煮饼著称的邻县闻喜也有不少特色的饼类。与闻喜特色的葱花饼的皮脆酥香不同,稷山人应该是天生的几何高手,他们制作的饼不是半圆便是三角形的,半圆的芝麻饼有天然的色香,三角油酥饼则以香脆宜人。作为本地人,我同样是闻喜葱花饼和稷山饼的铁杆拥趸,曾经守着一家闻喜饼铺吃光了他们现做的所有葱花饼,才满足地离开。要是车过稷山,路边当炉打饼者常常抵窗而卖,不一会儿工夫,车上必是人手一个,我也“贼不走空”,一手半圆,一手三角,像统一配发的某种兵器,一路穿村过县、饼香四溢,倒也有趣。与这两县的主打饼类不同,万荣火烧没有从饼的姿态和材料上开发出更多形制,却向饼的内里使劲挖掘,直挖得层峦叠嶂迂回曲折外焦里嫩,就连打火烧的擀杖也舞得惊天动地啪啪作响。或许对于饥饿的人来说,形状次之,口感和质地更为重要。万荣火烧厚实咸香,无须佐餐便是顶好的干粮,也无须耽于打扮便是庄稼人的心头所爱。有人比喻,如果说,茯苓饼鲜花饼的情调是青年人惯常的卿卿我我,那么火烧对于万荣人,就像中年的夫妻,互相依靠多过两情相悦,相濡以沫才是彼此真正的需要。此语中肯,绝无矫情,却满是回味。

如今,饼子在很多地方越来越界于一种界限模糊的食品,你无法判断它们属于哪一门派,它也油酥也加馅也撒芝麻,甚至也夹生菜夹卤蛋夹肉肠夹里脊酱牛肉和孜然羊肉,就像少林棍里夹了武当的剑法,偶尔一招一式还带了峨眉的腿法和太极的云手。正因为这样混搭,多数饼才渐渐失去了纯粹的标识,缺乏纯正的血缘,出身已无处可考,志趣更无法苟同,只好统统以肉饼馅饼发面饼死面饼搪塞,或者干脆彻底地放下身段,祭出“大饼夹一切”的招牌。大饼,且不说有人视之如敝履,就连最新流行色中的美女帅哥也容易被一张大饼脸惊掉了下巴,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没什么能“大”得了的。万荣火烧则不同,多年来始终制作考究,执拗而坚决,纯粹而执着,像一根筋的万荣人。打火烧的面团在案上卷曲、在手里揉捏、在炉膛翻转,出来之后依然是不变的味道和厚道,趁热吃有火烧特有的筋骨,放凉食用有麦面天然的醇香。为此,我还专门查了万荣方言词典,其对万荣火烧的定义极简却也极到位:火烧,烤熟的发面饼,表面上没有芝麻,可以揭成许多层,味咸。现在我可以理直气壮地就正宗万荣火烧敲黑板、划重点了。发面,所有死面半发面的都闪开;味咸,世界上从来没有万荣籍的甜火烧或糖火烧,不管你是红糖白糖木糖醇还是别的豆沙枣泥的,咸的,就是万荣人主食的三观之一,咸而生香、咸而有味;多层,一定要有丝丝缕缕层层叠叠的面圈呈现,“旋圈十八层”,不是多层盘旋的那叫烧饼或烙馍,或是没门没派的大饼,凡跑龙套的都请不要站在万荣火烧的队伍里。最后一点,一定要记住,考试必考,万荣火烧外面:没—有—芝—麻!不是万荣人不种芝麻,也不是芝麻和饼子没有关联,很多饼子包括新疆的馕、荆州锅盔和肯德基麦当劳的汉堡都会撒点芝麻点缀,万荣火烧没有,它更注重本地小麦的口感、下口的厚道和落肚的瓷实。当然,以万荣火烧纹理之间的盘旋往复之态,基本上也没有芝麻发挥作用的地方,只有些许窸窸窣窣的小茴香镶嵌其中入味。不然,沾了芝麻的万荣火烧只能沦为一种失败的掉渣饼,当你兴致勃勃地吃完一枚万荣火烧时,地上落了一层芝麻,这让像我妈这样仔细的万荣老太太情何以堪。多余!只能说芝麻对于万荣火烧毫无意义,与火烧同行的万荣人每一个细节都需要毫无违和,才能过出明亮日子里的真情实感,甚至干脆干净得没有一点杂质,像做起事儿来风风火火又火烧火燎的万荣精神。

我注定是与万荣火烧有缘的,刚开始念叨,就来了邂逅。前几天,老乡家儿子结婚,虽在异乡的大城市,还守着万荣村里的旧例。一大早就聚了一屋子帮忙的媳妇大嫂制作早饭。这早饭在村里叫帮忙人饭,一个显著特点就是地道而实惠且有家乡味道。于我来说,宁可吃餐这样的便饭,也不愿去附和婚宴上的一顿大餐。无他,这样的晨饭里吃的都是寻寻觅觅的乡情,是贴心贴胃的体恤,是瞬间闪回到万荣的一种味觉间的真实。那天,只见端出来的几个素菜就醉了,油豆腐丝粉条拌自家生的绿豆芽,葱姜和红辣子炝莲菜,更打眼的是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饭,干吃和浇臊子自选。隆重压阵的便是用苘麻果子壳点红的白馄饨馍和盘着一丝一丝纹路的万荣火烧。万荣火烧是专程从老家带过来的,切开现出的纹理地道且有形,口感地道而纯正,晨起便刺激了众乡亲的胃口,一时间大受欢迎,吃饱了还忍不住再加一块。有了这火烧垫底,这家婚礼在我心目中给了满分。

现在,万荣火烧对于我已是一位时常记挂的故人,就算吃不到也常常想起。我妈怜惜,每次只要我回老家,她总是要在饭桌上摆几个万荣火烧,令我每餐都忍不住吃多,即便吃完饭还顺手掰一块。那种吃相,已然饱了,看见火烧饥饿感还在,虽然倦了,看见故人还忍不住多拉扯几句。其实,这万荣火烧除了地道,其他方面倒也平淡,绝非什么大福大贵之物,也不是什么不可多得的珍品,我之所以比别人多了一些喜欢,是因为与火烧同行的时候,似乎总有一种声音在一旁提醒,其中的亲切之感超越了一种简单的食物所赐。一饼可定乾坤,那么,火烧也堪当大任,我接受万荣火烧那点瓷实的好,让人放心,让人愉悦。

珍稀和昂贵的佳肴也吃过不少,但可以让人念念不忘、幸福满足的只不过是一些普通平常的食物,带着温暖的情感和那时淡淡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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